“南州回不去,你想去何处?我师父必然不会听信谗言,但回北州掣云门能得庇护,可也容易牵连走漏消息;中州势力混杂,隐蔽身份不难;还是去西州?师弟从那里而来,连走了数月,途径过巍峨金宫,也看到水镜天山,听闻长居的古族里,也有不凡景色……”
钟照雪徐徐而谈,似乎没有在意殷怜香神色的不自然,只是在寻常地谈论五湖四海可去之处,以他们为起点,步履延伸向天下任何地方。
在他口中,竟也有携手的笃定,而非孤身独行的自由自在。是幻想,是谎言,还是情愿?
殷怜香干巴巴道:“我可是学过醉生六道。”
钟照雪应:“我知道。”
“你知道,你还……你、你都不问我?你为什么不说,你到底是什么目的?”
说着,殷怜香又找回往常咄咄逼人的锋利姿态,恢复了一些恶言恶语的底气,“还是说你根本就等着和韦菀联手害我?”
他牢牢盯着钟照雪,不放过他的变化,要看透他的全部。
可钟照雪是刀枪不入,他放下阮,抬手替两人的酒杯倒满,平心静气反问他:“与我有什么关系?”
殷怜香被一句话掐断了声音。
“经脉逆行必是受了大难,轻则一生废人,重则危及性命。不修习醉生六道,你要如何保命至今?未经他人苦,我没有资格去苛责你为了求生做出的选择。我知道,你既早已修习过,便没有杀韦庄主的理由。”
半边昏光中,钟照雪眼珠比烛星更亮些,若长夜流火,褪了霜雪,酒意微浮,跃出信任的温和:“你想告诉我时便告诉我,不想告诉我,我也不问你。我们一起走,不再顾忌其他。”
殷怜香看着他,唇紧紧抿着,掩在袖下的手下意识握紧了那把横刀。
他的心底突然生出一点憎恨,憎恨钟照雪坦坦荡荡,没有犹疑地出口,竟能对他说出这种话,他的勇敢比殷怜香更明亮,更不惧真心话被伤害。殷怜香宁愿他露出厌恶或窥探的神色,不会让他这样无所适从。
但那微不足道的憎恨只是声厉内荏,声色落地,心口的热却烈烈地窜上来,殷怜香的面颊骤然滚烫。他很少有失色的情况,多半是巧妙又没有痕迹的伪装,可在钟照雪面前,他却屡次犯了这样的失误。
殷怜香手腕一挣,剑客的指紧握着,比握自己的剑都要紧,怕他忽然从掌心里如一尾小蛇滑走。
钟照雪声音低低:“你现在不想一起走了?”
“……”
殷怜香抬手用喝酒来遮掩神色,冷哼一声:“我没说。”
“那就是答应。”
“分明是我要求你,为什么变成了你问我?”
“哪里不一样?”
“就是不一样。”
钟照雪在这幼稚的争辩里退步:“好吧,我愿意跟你走。”
殷怜香又哼了一声,但藏不住的笑意已经在眉眼里泛开。他笑时眼尾飞扬,像一抹浓重的胭脂,被欢欣的情态晕开,涟漪明丽又多情。
他说:“容不得你不愿意。”
得到钟照雪的许诺,他有落地的安定,心情太好,桃花露饮至大半时,殷怜香也有了几分醺然。
钟照雪向来脸不显醉,眼在灯下看他,殷怜香皮肤薄,昏红已经覆得满颊,艳若桃李地招摇。鬓贴着臂腕蹭乱了,绿云纷乱地堆砌,是一副夜中越鲜艳的美人图。
“我没骗你。其实,掣云门确实和醉生六道关系紧密,但那日你被诬陷与我同谋,本在我的意料之外。”
殷怜香斜着眼风,在他面容上似蝶翼轻扇,“哼……我那时才不想与你这种家伙同道,只不过将计就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