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话端戛然而止,又令裴映慈措手不及,只得下意识点了点头,低声说好。
长公主舒颜笑道:“那便说好了,今夜就留在月池同我说说闲话。”
裴映慈瞪着眼,半个字都没来得及往外溜,长公主已传了嬷嬷上前,徐声吩咐:“你派人去霍府知会一声,便说我要留她叙旧。”
她心下一怔,再无话可说。
长公主回眸轻扫,再度落在卢少灵脸上,她目光柔和,转而又望向裴映慈,忽然笑意盈盈地问:“卢郎君可配佳人?”
她话尾上扬,只一句似真似假的玩笑话,却惹得席间骤然一静。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二人身上,揣测的猜疑的惊讶的……裴映慈面上一凛,霎时如芒在背,咬着下唇半晌不敢答话。
她余光轻摇,掠见人堆里的卢少灵,心中砰砰直跳。
裴映慈陪着长公主用过晚膳,又一块说了会儿闲话,便跟宫女回了东边别院。
她早早洗漱更衣,侧躺在陌生的床帷之后,暗自琢磨许久今日之事。
从霍采英无心畅想,到卢少灵若有似无的留意,还有长公主对她过分的关心,她思前想后,只觉一切冥冥中注定了似得。
若她真能借卢少灵之手摆脱霍昭呢?
卢少灵偏巧要报恩,又在大理寺那样敏感的官署任职,她若自私些,不止要挟恩图报,如此阴差阳错再加上一层夫妻的干系,那裴翀所陷困局是否会有转机?
她哪怕只是想到这种可能,心中已澎湃难止。
可卢少灵又愿意么?她心底又果真这样想离开霍家么……
裴映慈辗转难眠,竟生出了格外大胆的想法。
她知晓霍昭派来的暗卫不会贸然接近月池,而以长公主对她的宽待,公主府的府兵必然不对她严防死守。
二更过半,裴映慈避开左右,已悄然潜入夜色。
月池修在京都城南,足以彰显安平长公主的荣宠地位,也没料想竟有一日给裴映慈行了方便。
京都不设宵禁,可热闹都在东西二处,城南街道静悄悄,偶有夜归人拎着酒壶脚步踉跄,见了身形袅娜不似凡人的姑娘,步子登时一顿,还不及瞧看清楚,眼前俏娘便只余留朦胧背影。
裴映慈在密函中得知卢少灵在京城的住处,她慢慢摸黑寻去,绕过空旷大街转进幽静巷弄。
只见那一进小院外挂了双灯笼,黄澄澄的光照射下来,给那扇紧闭的小门平添丝丝暖意。
她脚步稍滞,呆呆站在暗处,不知怎地想起小时候跟父兄在西北驻兵。
那儿环境不足,讲究不了多好的条件,而父亲也并不铺排,因着行府年久失修不好安顿,便在城中赁下一处小院,阖家三口在那儿住了几年。
她仍记着那座小院儿门外也常挂起灯笼,她听大哥说,小时候娘亲教他,家里悬灯,便是心有牵挂,无论人在何处,总会记着回家的路,身后有倚仗,便能昂首阔步去做心中想要做的事。
裴映慈心念稍动,竟不自觉低声叹息,恍惚间定下神思,这才慢慢靠近院门。
她抬眸轻扫低矮的门垣,稍一闪身便已跃入院中,身手之快竟没发出半点动静。
她站在院子里扫量几眼,借着月色推摸出大概方向,这便疾步走近窗下,暗暗使了巧劲,那木栓“嗒”
一声闷闷断裂。
她小心推开大窗,神不知鬼不觉跨了进去,所立之处正是小小一间厢房。
那做工简陋的木床朝里卧躺t了个人,屋里除了一张方桌,便是临墙竖立的高大木架,架子上摆满了书,横出一张紧凑书案,搁着文房四宝,除此之外再无旁的装饰陈设,可见主人清简。
她掂裙走近大床,见床上之人竟还无察觉,背身朝里呼吸绵长。
裴映慈自小跟随父兄长大,裴家落败后又常赖着霍昭这等武学高手,她耳濡目染,只道人人处世必定极为警觉,哪怕熟睡之际也能迅速辨出不速之客。
而她已近到身后,卢少灵对此仍旧全无察觉,她不免觉得又奇又好笑。
她攥了攥手心,沉沉呼吸,这才扬手在那人胳膊上轻轻一拍。
床上的男人陡然惊醒,这方警觉地抬手挡来,可裴映慈早已闪身避开。
在他失声喝令之前,她已转手吹起手中火折,那幽暗微光映在她半边娇靥,眸光滢滢,只一觑却像九天玄女,清丽不似俗色。
卢少灵惊愕道:“郡主……怎会是你?”
他已然宽下心来,剑眉稍蹙,可面色已沉静不少。
裴映慈摸至桌前,火折点起孤灯一盏,内室霎时被火光照亮。她就势坐在桌边,一手搁在桌上,定定望着卢少灵。
她此际衣衫齐整,卸了珠钗,只留着简单的发髻,乌发垂坠身后,灯下更添柔美慢倦,只一眼又让他恍惚出神。
“我出身将门,自然会些功夫,进你家中有多难?”
她说话时颇有几分得意,顿了顿,这才认真解释,“我有些话想对你说,只今日难寻好机会,只能出此下策,还望卢公子别怪罪。”
卢少灵已撩袍正坐床边,望着她道:“自然不怪罪,只是小有余悸,但见着是郡主便也安心了。”
他只穿了身单薄的白色里衣,两襟拉紧,露出半寸胸膛,哪怕独自安寝也格外有规矩。
他又问:“裴姑娘有何要紧事?”
裴映慈也无甚好避忌,“多谢你今日拉我上岸,又再细心回护。”
卢少灵稍颔首,静静待她说完。
“只不过你也瞧见了,今日月池人多眼杂,况且迎春宴本来目的彼此心知肚明。就算你我自知清白,可旁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免不了传扬出去损你清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