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近了嚜,调补好了身子,婚后好生养啊。”
到底是气短,月贞那点不高兴又在满室挂满尘埃的阳光里散尽了,脸上泛起羞答答的红霞,斜白凤一眼,“嫂子尽瞎说。”
“这有什么呀,你虽是姑娘,也不是头回嫁人了。”
白凤起身收拾东西,唠唠叨叨说着要烧些什么菜,又说今日下晌要在院子里摆三桌,有些街坊来给老太太贺寿。
月贞想着这会还不到正午,刚好趁这个空子到铺子里去寻鹤年说话,免得在家总是逮不着他。恰巧今天听见他要到长荣街上那家铺子里盘点,想必能在那里按住他。
她便同白凤说有事要出去一趟,给白凤一把拽住,“下人都打发回李家去了,你此刻出门,叫谁跟着?”
月贞把手抽出来,“不要人跟,我又不是跑千万里远,就是到街前买点东西。从前在家时我还不是要出门。”
“如今哪比从前呀我的姑娘!你如今是李家的奶奶,不是小门小户的闺女。你穿戴得这样,跟前又没个人,上街去让那些存歹心的碰见,出什么岔子我们怎么向李家交代?”
月贞低头看一眼这一身珠环翠绕,便说:“那嫂子借我一身你的衣裳穿,我到铺子里拿点好茶回来。下晌不是有街坊来,给他们吃些好茶,也是咱们家的体面。”
听见这话白凤自然乐意了,领着她去屋里换了身寻常的粗布衣裳,拉着她瞻望,“猛的这副打
扮,又像原先在家时候似的,机灵俏皮得很。”
月贞背着个背篓出门,正赶上蒋文兴按到这条街来。他只知道月贞回娘家,并不知道今番是老太太生日,一路上还想着该以个什么名目走进章家的门,谁知老远就看见月贞出现这乱哄哄的陋街。
这日是个丽日和风的好天气,好到人生像是才起了个头,故事只发展了一个开端。在这幻象一般的开场里,太阳尚在东天,并不那么炎热,周遭嘈杂阗咽,到处是廉价的吆喝叫卖声,空气还带着未干的晨露,又掺和进来新鲜的鱼肉腥气。
他第一次觉得这些味道亲切得好闻,因为那拥挤的人潮里,月贞作寻常姑娘的打扮,穿着绾色的短褂,扎着灰蓝的裙,腰上还系着片青灰的围布,头上包着头白底子蓝碎花的头巾,头巾底下,两条缠着蓝布带子的粗辫子顺着间前搭下来,直坠到腰间。
她忽然在人潮中止步,他也停在老远的后头,看她侧着身,在一老妪的花篮子里翻翻拣拣,拣了一支朵白海棠插在鬓上,又脚步轻盈地朝前走了。他也跟着走,好容易寻见这么个能与她私下说话的时机,却放任它悬在不远的眼前。
为什么呢?他不禁自问,然而心里也没有确切的答案,只在恍惚中觉得,这才是他们的初遇。她是市井陋巷的姑娘,他是初初高举的郎官,以为从此摆脱了这窘困的境地,哪知一回
眼,毕生的缘分还是在这里。
他情愿上天是同他开了这无伤大雅的玩笑,因此不忍破坏,只怀着兴奋与好奇静静地跟在她身后。
未几时,月贞辗转走到长荣街上,一径寻到茶叶铺子里。这铺子是李家为卖散茶开的,占着三个门脸,打通了连着,货柜上地上整整齐齐摆着一篓子一篓子的各色茶叶。来往的伙计好几个在清点东西,并不认得月贞,见她进来便抽出个人迎门来打拱,“小大姐,看点好茶?”
月贞是头回到铺子里来,见伙计们并不轻看她这一身穿着,一味热络的招呼迎待,便想着怪道家里的买卖做得大,这还是霖桥的本事。
她笑着摇头,也不敢直说是来寻鹤年的,含糊其辞道:“我是来找人的,你们二爷在不在?”
柜台后头管事的听见,绕出来打量她。这管事的去过李家回事,原看见过月贞,打量了一会,便舒展眉头,连连打拱,“是贞大奶奶不是?小的眼拙,一时没认出来。大奶奶怎的想着到铺子里来了?有什么吩咐叫人来传个话就是了,哪里劳您亲自跑一趟。”
说着便引着月贞往里进,月贞笑说:“我回娘家给我们老太太做寿,下晌家里要请客,缺些茶叶,我想着这里近,便到这里来要一些。”
铺子后头还有内堂,有门隔着。那管事的推开门,请她里头坐,“奶奶先在里头坐着吃茶,我使人各样包一些给奶
奶装上。”
月贞环顾内堂一圈,不见鹤年,因问:“早上还听见这里要盘点,怎么不见你们二爷?”
“噢,今日不是霖二爷来盘点,是鹤二爷。他才刚到前面街上买墨去了,就回来。”
“他还亲自去买墨?”
“鹤二爷最是体恤人,见小的们都忙着点货,就自己去了。”
月贞笑笑,把背篓递给他,“你去忙吧,等你们点好了数再给我包,记上我的名字,省得刚点好又乱了账目。不着急,我头一次来,也新奇,在这里多坐回。”
那管事的接了背篓出去,转头就在铺面里碰见鹤年回来,悄么附耳过去告诉:“贞大奶奶来了,在内堂坐着呢,给亲家老太太做做寿,来取些茶叶款待客人。”
如今他们俩的婚事渐渐传开,当着这些人,鹤年一时难为情,不知该进该退,面皮一红,没奈何地嘀咕了一句,“这不是胡闹么,使她哥哥嫂嫂来取就是了。”
管事的识趣地请他,“您还是进去陪着说话吧,小的们倒不好进去。”
鹤年半推半就地推门进去,就看见月贞堂而皇之地坐在正墙底下的椅上,眼睛是不规矩的,四下里张望顾盼,打扮不似寻常,却是寻常人家一种淡雅质朴的俏丽。她整个人烂漫如山间春花,并不是什么奇珠异草,而是那开在脚下,呼啦啦连出几里之外的不知名的野色。
他的心一跳,这静雅的内堂里仿佛吹来野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