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近码头,风总是带着潮气,浪水哗哗拍着岸边。谭五月在码头边终于见着了熟面孔,正是上次看戏时给她们端凳子的张余。
这镇上的人,但凡见过一面的,张余总能一眼挑出来,这副好记性让他在码头混得如鱼得水。
“您可赶早了,劳工刚到。”
张余指着船上几个缠着头巾的脚夫。
上午人少,码头冷清,张余是个话多的人,忍不住多扯上几句:“也不知算巧还是不巧,按黄历呀今天本不宜出船。可正好今天中午,有批货要运大上海去,金贵得很,全是咱们镇里最好的蚕农养的一品丝,洋老板指定要的。”
谭五月松了口气,远远地张望着甲板,只盼来来往往的劳工手脚再利索点,船只能早些开。
风卷着潮水,一浪一浪地往远处扑,海天一色,空阔得望不见边际。
柳湘湘就是打这儿来的。她会是从这儿离开的吗?谭五月暗自想。
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谭家小姐,今天突然要只身去上海,实在古怪稀罕,张余心里不免狐疑:“您这是,要去上海探亲?”
谭五月思索了一下,眼神里透出些迟疑,不安地攥着衣服下摆。
人道是,做他们这行当的,每日送往迎来,不问缘由,不问去处。张余见她面露难色,也按捺不多问了:“您先歇着,里边有伺候小菜的,开船了且听吆喝便是。”
风有些大,张余给谭五月端了一壶热水,给她捧着暖身。
这热水还没凉,谭府的人先来了。
十来个人排开来,踩得甲板沉甸甸的,宛如一道人墙遮天蔽日。张余从船舱里探出个脑袋来,见这架势,又默默避了回去。
“请回吧。”
领头的家丁说了第三遍。他已有了些年岁,身子微微佝偻,声音在猎猎的风里颤着。
谭五月低着头,就跟没听到似的,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逝去了,没一会儿,眼泪啪嗒啪嗒落在脚边。
来“请人”
的家丁,来的匆忙,也没请示该软该硬,看见小姐落泪,大气儿不敢喘,只能杵在一边,静静地等她。
突如其来的一声船笛,打破了死一般的寂静,高亢的声音猛烈地撞在心上。
谭五月挪了挪步子,把沾湿的痕迹踩在脚底,抬头道:“我不嫁。”
也不知说给谁听的。
风还是冽,湿凉的眼泪擦干了,眼眶和鼻头都发烫。更烫的是心里头的一股血,翻腾得厉害,像是要喷薄而出。
这谭府,这整个镇子,都是一座牢笼。
谭五月以前从未觉得自己是笼中的雀儿,而今才恍然看清自己的模样。
当她在阿婆身边看到王大娘时,更确信了这一点。
“谭家的小姐,怎么一个人往外跑。”
王大娘语气半是责怪半是讨好,“多亏我给撞见了,要不然出点什么事儿来——”
拖着长长的尾音,视线从谭五月身上,转向阿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