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炽听他这么说,觉得自己本就发热的头脑一下子更热了,怒而低吼:“你还觉得我会下来给你开门?你怎么有脸这么想?!”
裴宴时“哎呀”
一声:“秦炽,你就别生气了,你这生着病,生起气来一点气势都没有,唬不走我的。”
他抽出一只手,拿掉扣在斗笠碗上的盘子,然后笑吟吟地把托盘往前一递,邀功道:“你看我给你做了什么,我借的罗姨的厨房,亲自给你做的。你还不知道吧,我现在做揪片子的水平一绝,你一定要尝……”
裴宴时话没说完,就被打断:“你做这个干什么?!你凭什么做这个?你做了怎么敢拿到我面前来,你怎么敢!”
生病下的破锣嗓子近乎被秦炽发挥到了极致,他怒吼得喉咙仿佛都要因此撕裂开。
秦炽看着裴宴时递到自己跟前的那碗揪片子,眼眶都给激红了。
那是每年他的生日,秦勤的生日,甚至是田梦梨的生日,秦勤都会给他们一家三口做的揪片子。
揪片子不是津州本地的特色面食,早年秦勤有一次去到新疆抢险,从当地人那儿学了一手,回来后正赶上秦炽生日,便试着下了一锅。因着味道出奇的鲜香,口感又比一般面条有劲道,满满一锅揪片子最后被一家三口吸溜得连汤都不剩一滴。
自那之后,只要队里没紧要的事,一家三口的生日,秦勤都会尽量调休在家,花上半天时间,在厨房里揉面、揪剂子、擀皮,然后把切成丁或片的胡萝卜、土豆、番茄、五花肉和葱姜蒜、皮牙子翻炒在一起作为前菜,下水煮沸后,再一片一片地揪着面皮子往锅里扔,最后,淋一点鲜醋,洒几点葱花,香喷喷的一锅揪片子便出锅了。
因为那面片是被揪下来的,并非整体,算是“碎”
,谐音“岁”
,秦勤便说,生日吃上一碗,代表着今后将岁岁平安。
然而,秦勤牺牲后的这两年,秦炽再也没有吃过一碗揪片子。父亲走了,说明这个“碎”
,带来的仅仅只是“碎”
,并非如寓意那般美好的“岁岁平安”
。
更何况,这一年,母亲再嫁,这个家便是“碎”
得更彻底了些。
眼下,在父亲秦勤生日的这一天,裴宴时端了一碗揪片子送到自己面前。
一个裴宴时,已经是他今日的禁忌,再加一碗揪片子,秦炽几乎都想让这天变成裴宴时的忌日了。
偏偏这个人在自己吼完之后,还一脸故作天真地说:“以前你们家不管谁过生日,秦叔叔都会给做揪片子,我蹭过不少顿,也喜欢这个味道。这两年我有学做饭,这个已经很拿手了!”
裴宴时看清了秦炽病容里满溢而出的汹涌暴戾,他话语虽轻松,捧着托盘的双手却警惕地往回收了收,生怕秦炽抬手一掀,那烫热的揪片子就把自己浇了个滚熟。
看秦炽的样子,大约也是想这么做的。可能是秦勤在内务整理这块深入人心的教育让秦炽保留了最后一丝理智,秦炽勉强克制住了砸碗的冲动,他指着裴宴时:“你现在给我滚,滚出我家!以后你再乱闯进来,我他妈揍死你信不信!”
裴宴时信,但他还是腆着自己那张在秦炽面前一点儿都不值钱的脸,说:“我滚可以,一会儿就滚。但你先吃饭行不行,罗姨说你一天没吃过东西了。”
秦炽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化身电视剧里因备受刺激而情绪失控的那种角色,然后声嘶力竭地吼出一句“我就算病死也不会吃你做的东西,你给我有多远滚多远,再也不要出现在我的世界里”
,但看着面前这个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他气极恼极之下,脑海里闪过一个近乎报复性的念头。
这么想着,他嘴上就问了出来:“想要我吃饭是吗?”
裴宴时还以为他是软和下来了,微怔之后,连忙点头:“是啊是啊,你多少吃一点。”
秦炽说:“想要我吃东西可以,不过我不吃你这个。”
“你想吃别的也行,罗姨正做饭呢,一会儿我给你端过……”
“我话还没说完,”
秦炽冷声打断他,“我的意思是,想要我吃东西,你先做到一件事。”
“什么事?”
秦炽朝楼下一指:“你站出去,在外面吃完这碗揪片子。不能狼吞虎咽,不能大快朵颐,你一片一片,给我吃完它。”
这个要求提得很恶劣,还有种无理的幼稚。
秦炽说完,裴宴时有些呆,垂眸看一眼碗里的面片,又抬头看他,苦着脸:“这好多呢,有一百来片呢。你知道我最怕冷,你别这样啊。”
裴宴时从小被娇生惯养,如今哪怕没了父母,被领养后寄居人下,看来也依然没有改变多少。秦炽就知道会这样,他重重地冷哼了一声,手搭上门框,一边用力甩上门,一边怒喝道:“做不到那你就滚!别来烦我!我用不着你管!”
他头昏脑涨的,全部的力气都用来释放激烈情绪了,门一合上,他就往床上一躺,浑身的力都卸了下来。
很快,他便听到门外响起脚步声,那脚步声渐行渐远,是裴宴时下楼了。
秦炽将头抵在枕被间,想起刚才那碗揪片子,想起盘子掀开时,它扑鼻的香气、眼熟的品相,然后想起了秦勤。
“我说什么了,吃饭别漏嘴,”
父亲是严厉的,自己过生日还得被他训斥,“掉得到处都是,又脏又浪费粮食,你这样在外面吃饭容易惹人嫌知道吗?”
他又是很温柔的:“不错,我们小炽又长大了一岁,明年生日爸爸还给你做揪片子,吃了‘岁岁平安’,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