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俺出去向那些坏人认个错,指出那位姊姊的藏身之处,或许能免于惩罚。”
在极度害怕、万般无奈之下,云啸脑海中生出了这么一个念头,紧接着,他又在心里大骂自己贪生怕死、无耻懦弱:你这不仁不义之徒,卵-蛋缩到腚-眼里去了?那位姊姊将性命托付给你,是信得过你!你怎能为了自己活命而出卖人家?
打五岁起,云啸就跟着王怀礼读《史记》,听王怀礼讲其中的故事,向来仰慕那些世家、列传中记载的忠臣良将、侠客豪杰,忠勇与侠义在他幼小的心灵里生根芽,令他的举止言行之中自然而然生出一种英风豪气,这也是村里那些小姑娘愿意与他亲近的主要原因,当然,他自认为自己的模样还算英俊,尽管天天干农活风吹日晒落得皮肤黝黑。
他毫不迟疑地去帮那女子,是因为他觉得救人于危难之中是人之本分,根本没想到要面对什么样的后果,然而当面临生死抉择时,少年云啸清楚地意识到,考验自己的时候到了,倘若经受不住这考验,就只能在自责和愧疚中终其一生,躲在这村庄里平平淡淡地老去、死亡。
别说孩子了,即便是寻常成年人,十之八九都经受不住这如山一般的压力,在恐惧中选择妥协与退却,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古往今来,真正的大英雄凤毛麟角。
眼瞅着那书生一步步走向岗子东坡,那虬髯大汉一步步逼近自己,云啸依旧一筹莫展,不由得心急如焚,可是一想到女子被三个心狠手辣之人抓住之后的悲惨模样,一股热血直冲脑门,什么危险都顾不得了,也不再瞻前顾后盘算什么主意,“嗷”
的一声,撒腿朝村子跑去----为今之计,得先吸引三人尤其是那书生的注意。
云啸刚跑出两步,就听身后那虬髯大汉一声大喝:“兔崽子,哪里跑!”
紧接着,他感觉有一阵风掠过头顶,眼睛一花,一条人影从天而降,落在面前,他收不住脚,直直撞向那人,那人身子一侧,伸脚一勾,云啸扑地而倒,他双掌被地面震得酸疼,心中暗骂,他亲舅姥姥的,这是俺今日第二遭被龟孙子这么暗算了!
虬髯大汉骂骂咧咧走过来,伸出一只大手,揪住云啸衣领,如抓小鸡一般将他拎起,走向岗子,那老者和书生也都迎了上来。
云啸一边不停地喊:“恁抓俺干啥?”
一边将双手举过后背去掰大汉的手,双脚凌空胡蹬乱踹。
那大汉任由云啸胡闹,待走到老者和书生面前,将他狠狠摔在地上,挥刀指向他的脸,恶狠狠地道:“说!把那婆娘藏哪里去了?若不说实话,老子将你开膛破肚!”
云啸被摔得眼冒金星,感觉自己的屁股似乎被摔成了三四瓣,腹中翻江倒海,肠子好像被震成了一锅粥,可是他没有掉一滴眼泪,这一类苦他从王京越那里吃过许多次,感觉自己都已经麻木。他浑身上下被疼痛占据,只顾挤着眼呻吟,那大汉的话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只知道有个人在自己耳边嗷嗷乱叫。这一阵疼痛,让他忘记了恐惧和紧张,脑袋瓜子似乎灵光起来,一个不怎么像主意的主意在他心中悄悄形成。
那大汉看云啸对自己的话没什么反应,用刀面在他头上狠狠拍了一下:“哎!爷爷跟你说话呢!”
这一下拍得云啸脑袋蒙,他下意识伸手捂住头顶,一睁眼便看到一柄大刀,泛着寒光的刀刃在自己眼前两寸远处晃来晃去,吓得一声尖叫,脸色白,不自觉向后仰倒,以双肘支撑身体,往后挪了两步。
虬髯大汉看云啸被吓成这样,十分得意地开怀大笑。
书生按了按虬髯大汉持刀的手背道:“曹兄,怎能和小兄弟开这玩笑?没的吓坏了人家。”
他和颜悦色地在云啸面前蹲下来,柔声道:“小兄弟,实不相瞒,那女子是在逃的凶犯,凶恶得紧,在城里害死了一位老夫人和一个小孩;我们三个,是衙门里的官差,一路追捕,来拿她归案。”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两锭银子,朝空中一扔,又伸手接住,如此循环往复,“我这里有几十两银子,只要你把那凶犯交出来,这银子权作奖赏,送给你!”
云啸何曾见过这么大的银锭?他黑色的眼珠随着雪白的银子游走,吞了口唾沫道:“这银子……是俺的?”
书生目光里带着笑意,点头道:“只要你交出凶犯,便是你的!”
云啸看看书生,又瞅了瞅老者,“那女子真的……是凶犯?”
老者反手持剑,躬下身子,左手扶着膝盖,亲切说道:“那还有假?那位被害死的小兄弟和你一般大小,着实可怜。你若帮我们抓住那凶犯,可是大功一件,我们三个以衙门的名义在村中替你宣扬一番,看以后谁还敢欺负你!”
老者可算是料事如神,猜出云啸那一脸伤和一头包是受其他小孩欺负,被揍出来的,他也深谙少年受欺辱后意欲报复以扬眉吐气的心理。
云啸双眼放光道:“果真如此?”
老者拍拍胸脯道:“那是自然,我王芮江也算是江湖上成名的人物,从来不打诳语,更不会骗你这小孩子!”
书生不再抛接银子,只摊开手掌,把银子托到云啸面前,云啸盯着银子愣了片刻,似乎下定了决心,便伸手去拿银子。书生将手一翻,顺势挡开云啸的手掌,笑道:“小兄弟切莫心急,待抓到凶犯,再领奖赏不迟。”
云啸挣扎着站起来道:“俺带你们去找她!”
刚走几步,他突然回过头,拿手指来回点着书生和老者道:“说话不算是王八!”
虬髯大汉怒喝道:“小王八羔子,小小年纪怎地如此惫懒?”
书生脸上的杀气一现即隐,露出笑脸道:“王八才说话不算话!”
云啸点点头,似乎很满意,一瘸一拐地领着三人来到岗子附近的河岸边,指着右侧不远处水边上那一簇芦苇道:“俺把她藏在芦苇丛里了,俺捉迷藏就喜欢躲在里头,可严实了。”
他从未想到自己说起谎来竟能这么顺溜,或许是险境逼出来的。
老者王芮江道:“二位贤弟跟小兄弟一起下去瞧瞧,我在上面等着。”
言下之意,他信不过云啸,可又想不出这小鬼头会耍甚么花招,于是留在岸上,静观其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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