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灵仙用长袖遮住我非为作歹的手,真是欲盖弥彰,可是她好容易靠过来,我怎么会轻易放手,谢灵仙赶紧对我说:“林相要来拜见,您悠着些。”
她早放出了消息,我要给宝章选伴读,这些官家小姐出现在元辰殿,再正常不过。但有些聪明人,也有备而来。
譬如跟在林丞相身侧的女君。
这重重宫阙中,总有那么几个聪明人,或者说,能在禁宫久往来之的,哪个不是个顶个的脑袋灵光。
相比如日中天的谢家,覆灭的燕家,蛰伏缄默的李家,唯独剩下林家,卡在了一个极为尴尬的位置。
他们需要做一个抉择。
老丞相年迈体弱,明眼人都知道丞相之位是谢灵仙的囊中物。
他每日作出惶惶不可终日的模样,却并不是因此。
林家出了公主叛逃一事,驸马便上书辞了官职回老家避世,即将靠明年春夏之时科举的适龄男子也因此受到阻碍,虽然在地方也有不少在任的男人,可眼见外朝无人,他不可不心焦。
但,林相可是三朝元老。
这个老狐狸啊,精的很。
自然是知道谢灵仙不会让他就这么回去的,所以才敢上书辞官,我也确实应了谢灵仙,再过些时日去丞相府见他。林相不过是在为自己争取时间,猜度着我对他的看法,也在想如何功成身退。
这些都是我们之间心照不宣的东西。
林相将一少女领到我跟前。
她挽着简单的发髻,鬓间的装饰也很素净,藕荷色长裙搭配丁香外衣,不仅没有喧宾夺主,倒格外亮眼,说起话来也柔声细语:“妾身林妙霁,拜见陛下。”
她又垂着眼睫,将身子微微侧过去,对着谢灵仙也是盈盈一拜,给她这个谢大人也问了安。
林相拱手道:“这是老臣的小孙女,性情温婉,人也机灵,她向来仰慕陛下英姿,趁此机会,老臣带给陛下掌掌眼。”
我瞥了眼不动如山的谢灵仙。
徐昆玉不是从司察那传信,说老丞相是要把孙女送进六尚局的么,我还和谢灵仙打赌,他什么时候提出来这件事。
可……这老家伙,说这话,怎么好像是要给我塞女人的口吻。
我轻轻嗯了一声,扫了林妙霁一眼。
她放在腹前的手,交叠着又逐渐收紧,显然是紧张了,这老家伙也杵在原地不说话,让我有些不耐烦。谢灵仙赶紧将话头接了过来,说道:“臣看林姑娘稳重,想起尚仪局正巧缺了个人,不妨让林姑娘进宫试试。”
我哼了声,道:“谢卿,那你还得看这小姑娘愿意不愿意。”
林妙霁这才抬眼看我。
她恭敬俯身道:“臣谢过陛下大恩。”
老家伙也喜笑颜开,一副后事都交代好的畅快,对我叽里咕噜说了一串吉祥话,还不忘夸了谢灵仙几句——这还是破天荒头一遭。看来他还挺看重这小孙女的,到头来竟然还是将希望寄托在了女儿家身上。
虽然他没有明说站在我这边,可是他这行动倒是很实诚。
谢灵仙道:“我记得,林姑娘今年才十三岁吧,比我入宫时的年纪还小。”
萧慈还板着脸,她和我的视线对上,就穿过人群到我跟前,我还以为她和我当年似的,一个都不愿意要,但出乎意料的,她还有模有样地给我说了几个名字。
我道:“正巧,林丞相的孙女也会进宫,她比你大上几岁,你年纪小,有什么不懂的,也能问问她。”
萧慈点头,侍从给她搬来一张椅子,她便正襟危坐起来,谢灵仙过去用手背探了探她脸上的温度,又问她累不累,要不要回东宫去。
萧慈却看着我,说:“儿臣陪陛下一起,可以让宝真公主先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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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问萧慈:“你觉得,孤修的这座明王宫如何?”
萧慈几乎没有思索道:“草木茂密,王气内敛,不论是论修筑格局,还是仅作观赏,在历代皇家行宫中都是佼佼,其中青竹尤为繁盛,我以为,和谢大人尤其相配。”
“哦?青竹?”
萧慈点头,又看了眼端坐浅笑的谢灵仙,又解释着为什么青竹和谢灵仙气韵相似,“竹,向来被视为气节清傲之物,不折不屈,生长极为迅速,就算在冬日,也不曾凋敝,和谢大人很是相称。”
竹,清高之物。
谢灵仙最善妙笔丹青,少时最爱,入宫后作画的次数就少了许多。
从前我以为她喜爱莲花,后来才慢慢了解,实际上她没什么偏好之物,只是因为家中有个小池子,中有莲花,故而莲花画的最好。
如今还挂在床头的莲图,也是她恰巧送给我的,并没有什么特殊寓意。
谢灵仙此人,渺然空茫,外人看她,好似透过波光粼粼的薄纱,总是看不真切,可越是了解,越是清楚,虽了解她,却到不了那层纱后面,让人越想要钻进她的心底,绞尽脑汁去从最深处,更深处挖出来一些东西,把这层薄纱掀开。
我不禁笑出声,指着萧慈对谢灵仙道:“你看看,这孩子,什么时候这么会说话了。”
谢灵仙向萧慈招招手,她便从座位上滑下来,快步到谢灵仙跟前,被谢灵仙揽在怀中,亲了亲额头。
我在心里哼了声,她也就在对这两个崽子的时候,情绪才会如此外露,平时自是克制的紧。
次日清晨,长安住风雪。
我与谢灵仙披衣坐于窗下。
窗景洁白,竹影摇曳,我们本谈论着立储之事,话语暂歇时,屋中安静的只能听见雪霰扑簌和寒风之声,谢灵仙伸手,用指尖轻轻描摹窗上摇动的影子,眸中渐有痴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