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对方对自己至关重要,但梁国丈本人其实并没有真的见过他。
上头的大人物毕竟只用动动嘴皮子,跑腿的都是底下人。
梁少毅手里掌握的情报只有一双兄弟的籍贯、身份、姓名,以及知道他们行将去往陈州参加今年的乡试,目的就是为考中举人,再中进士,直至入京殿试,凭借这唯一能面见圣颜的机会,将当年的“那件事”
公之于众。
起初他仅是知会周伯年,把这二人的名字从榜单上剃掉,动些手脚今后永不进学也就罢了。怎知姓周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多生出这些事端来。
秋闱放榜后,听闻另有四名秀才主张上京告御状,他兄弟俩索性一拍即合也跟着众人北上。
梁国丈得到消息,这才动了杀心。
而今想来,下面回禀的只说半坡客栈内尸数量对不上,疑似有人逃脱,却并未说逃走的是谁。
考科举的一概都是秀才。
被撸下榜波及到的人是书生,揣着当年把柄的也是书生,对方传信上写“漏网的书生混在流民丛中堵城门”
……难道从一开始,就是自己误会了?
照着这个念头,他越理思绪越清晰。
此人遇上宇文笙,开口既不提梁家,也不提当年之事,却揪着一桩舞弊案不放,还要四公主想方设法猜测试探。
话里话外都是围着陈州科举,贡院之事对他们而言算得了什么?
试问何人才会这么在乎科举的成绩?
——自然是当科考生。
若是那两兄弟,岂非本末倒置。
是了。
落在四公主手里的,从头到尾就不是他们要寻的那个人。
梁国丈眉头骤然一松,迅吩咐长子:“人先别杀,这人留着有大用!”
他心里缓缓吐出一口气。
如果只是科场的案子,那就好办多了。
梁家在舞弊之事上做得极其干净,他有把握不受牵连。至于周伯年……反正他自己都跳下水了,就别浪费,索性便把这罪责扛下吧。
最初还有心保他,现在……这是他周家自作自受。
梁少毅道:“叫埋伏在营帐附近的暗侍随意放出点动静——别伤着人,出手之后立刻掉头离开,把羽林卫引到……”
他顿了顿,“周逢青周大公子的住处。”
同一时间里,围场剑拔弩张,官道兵荒马乱,各方势力混成了一锅粥,比乱麻还多几分搅。
而就在这当下,那昏睡了足足十日的杨秀才,竟意料之外地醒了。
天色逐渐暗下来。
山林里起了层泛潮的雾气,让周遭视野瞬间变得模糊不清,满目是大片的朦胧。
隋策带着商音借矮坡旁的几簇美人蕉遮蔽身形。
不久前才躲过一波流矢,此刻头顶上近在咫尺的地方有马蹄声沉闷作响,大约离耳畔仅三寸距离。
四五名追兵奔袭而过。
听得商音不得不悬起心绪,紧张地闭着眼死死攥住他衣衫。
隋策的手本就轻扣在她脑后,察觉到怀里有不自控地战栗,于是加重了力道,又将她往胸膛处掩得更紧了几分。
青年的视线从斜上方茂密的枝叶间投出去,一直等所有动静皆平息落定,方转回头。
商音爬起来恂恂地往外看了一眼,问他:“走了……”
隋策食指竖在唇峰:“嘘。”
她忙捂住嘴,认真点了点头,放轻了声音,悄悄的:“走了吗?”
“应该是。”
他缓之又缓地直起身体,“我用你的衣服仍在岔路混淆视听,兴许能拖住一阵。”
他俩情况不太好。
隋策在官道时便受了伤,沿途又挂新彩,战力大打折扣,更别说商音的脚之前崴到,至今还未痊愈,跑了这么一回儿已经有些难以为继。
倘若正面遇敌,他眼下能不能给她争取到逃出险境的时间都两说。
青年靠着矮坡将自己支撑起来,刚站稳就打了个跄,吓得她忙过去搀扶。
浓雾里,他深色的衣衫融进夜幕,看不出伤势如何,商音只嗅得一股铁锈般的腥气。
“你脸好白啊。”
她凑上前,盯着他的脸直担忧,“嘴唇也青。”
隋策闭目笑了下,语气居然还挺轻松,“失血过多,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