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夕食,浮云台的徐徐秋阳大片大片的撒入公主殿,金光朦胧,渺渺树影,一半明一半暗的延伸进了殿里,显得静谧且安好。
殿中央靠后的春塌上有两人正抵足而眠,同盖着一层兔绒毯子,同样如画的精致眉目细看时会发现有三分相识,只是气质决然不同。
一个冷冽如冰,一个软绵如云,稍显年长的女子把粉衣少女拥入怀中抱着,双手正好整个环住怀里的少女,是一种宠溺而保护的下意识姿态,而她怀里的人也睡得安稳,嘴角带笑。
两个人就这般的亲昵相拥,静静睡着,无比和谐。
入秋之后天黑变快,不多久就日头西下,斜阳渐落,凉凉金光照入殿内更甚,大半陈设在余辉之下色彩相杂,表面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金圈,犹似琉璃彩光。
夕光照的整个内殿金碧辉煌,光影纷飞,正睡得香甜的少女似被殿中反射的金光刺得不舒服,扁嘴小小的哼唧了两声,下意识往身前人的怀里更靠近些许,大半张脸都埋入了那人怀里,借此挡住了刺眼的光才觉舒服,满足的再次睡了过去。
而她这一动作,自然把身边时刻警觉的人扰醒了过来,凌厉带煞的凤眸猛然睁开。
她一瞬间错以为自己还是在危险重重的边疆,手高高的抬起准备一掌击毙来偷袭的刺客杀手,却是一见怀里睡得香甜餍足的少女便愣了一愣,而那即将落到少女身后的雷霆掌势当即中途停住!
她盯着怀里的人许久没回过神,就维持了这样古怪僵硬的姿势好一会儿后,才是慢慢的落下了手,改打为抱,极轻极柔的搂住了此刻毫无防备,睡得无知的少女。
她宛如搂住了一块价值连城的易碎宝玉,抱了一会儿,才低低叹了一口气。
在刺杀重重的边疆待了九年,吸取了多次死里逃生的教训,她练成了一点微风草动就会从深睡中立刻醒来对敌的警觉意识,所以这些年来她一向觉浅少睡。
若不是午后帝渺非要强拉着她一起睡,因着枕边人是帝渺,她便大胆放松的睡了过去,很少会睡得这般深沉了。
但正是因为睡得太过深沉,她猛然惊醒时没能及时反应过来这里是皇城而不是边疆,险些就一掌不管不顾的打下去了!
真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帝渚抱着怀里的人,深深叹气,暗暗道看来以后还是不能跟帝渺一起睡,跟她睡在一起实在太危险,过于刺激心神。
一旦帝渺因为自己受了重伤,严重点甚至会死,她可万万受不住这要命的惊吓第二次!
而且,跟帝渺睡在一起,总顾忌怕她看到些不该看的,更是担忧因此吓到了她。
得亏现下是凉爽秋日,午睡不长才无需脱衣,否则到时哄着人也是个麻烦事。
帝渚长长叹息一声。
殿外时辰不早了,秋日风凉温低,帝渚把两人身上的兔毯往上拉了一拉,完好盖住缩在她怀中的帝渺。
殿中光线过亮,帝渺睡得不舒服,帝渺想着应当刚才她就是为了躲光才往自己怀里躲,又抬手轻轻覆盖住了帝渺的眼睛,帮她挡住了光线让她睡得更舒服些。
这时,有宫女从殿外进来,既怕打扰两位帝姬睡觉,可刚才来的人也不得推迟,她正觉难办见帝渚已经醒过来了,喜色漫上眉梢,忙是轻声慢步的走到塌边,特意小声喊了声侯爷。
宫女进殿她便知有事了,还是与自己有关,怕两人说话扰了帝渺好眠,帝渚伸手盖住了帝渺的耳朵,再压声问道:“何事?”
“侯爷,皇上那边派人来传你,说御书房召事,人就在外面等着呢。”
听罢,帝渚为难的看了看把自己抱得像八爪鱼的帝渺。
她不想扰醒帝渺,但国事也容不得拖沓,漂亮的剑眉不禁皱深,试着抽了抽被下两人交缠的手脚,没抽动。
她只好叹气,复抬头吩咐宫女:“你先下去,回他本侯这边收拾好即刻就去,让他稍候。”
宫女应声退下。
宫女走后,帝渚盯着眼前的情况愁眉不展,她想了一想现在的情况切实无法两全,妹妹与国事总要选择其一。
她伸手推了推怀里睡觉深沉的人,柔声唤道:“渺渺,我要走了,你起来,快别睡了。你睡得也很久了,当心晚上睡不着了。”
被生生从深睡中唤醒的人儿在她怀里扭来拱去就是不愿起,宛如向大人讨糖的孩童撒娇似得,一边哈欠连连的打着,一边揉着眼睛,小声埋怨帝渚,娇憨模样像极了一只睡后刚醒的慵懒猫儿。
“啊,阿姐,啊欠,都这会儿了,你要去哪啊……你,答应给我念话本儿,还要陪我吃晚膳的…”
怀里的人抱着她的腰就是死活不肯起身,小嘴还嘀嘀咕咕说个不停,帝渚失笑,捏住了妹妹的秀挺鼻尖晃了晃,调侃笑道:“小懒鬼,就算要我给你念话本儿,你也得从我身上起来啊,一直赖在我身上窝着没个正行,让我怎么给你念?”
被她捏了鼻子的帝渺从鼻腔发出哼哼唧唧的娇哼。
她明显睡得不够,被帝渚连连催着才心不甘情不愿的从她怀里勉强坐起,扯了自己桃花般叠叠层层的粉纱衣裙就下了榻,迷迷瞪瞪的竟是光着脚就要往外跑。
帝渚瞧见了,急忙制止道:“你还没穿鞋呢,快回来!”
帝渺听话跑回来乖乖的穿上了鞋子,再往外面跑,身后又传来帝渚老妈子爱操心的叫唤。
“渺渺,你跑慢些,别摔了。”
殿外的粉色纱影头也不回,银铃的清脆笑声传进殿里,嘻嘻哈哈的不着调,不知到底有没有听到她的叫唤,更不知她乱跑去了哪里,是要去作甚。
帝渚简直哭笑不得,眼见帝渺的身影消失在了重重叠叠的花丛后一去不回,等了会儿也不来人,方是揽衣下榻走到殿中的妆台镜前,准备整理睡了一觉后发乱衣皱的外形便去应召商政。
滚圆镶嵌玉石的妆镜照相清晰,非比她屋里那块常年无人用的铜镜模糊的连人影轮廓都照不出。
帝渚瞧着镜中的自己原本梳理整齐,一丝不苟的发鬓此刻松松垮垮,发丝散乱,束发的玉簪也不知落去了何处。
满头黑发披肩直下,把她常日一双锋利寒霜的眉目都浸染了几分温和柔情,不像往日那般的高傲冷酷,不易亲近。
帝渚怔怔望着镜中的人,自打从军后她甚少顾得上看自己的模样,后来直接连镜子都不用了,每日穿衣随意,束发则由属下或者婢女打弄,从来没有认真看过自己,所以这一刻瞧着镜子里的自己,她忽然就觉得无比的陌生。
帝渚冷冷望着镜子里的人,而镜子里的人也在冷冷的看着她,两两相看,同样的冰冷如寒川冬月,同样的高傲不羁,此时的情景便十分的怪异,令人看了心底发凉。
明明镜子里的人就是她,但帝渚瞧着却觉分外冷漠疏离,眉目含霜,面色寡淡冰冷的近乎不近人情。
她看着看着忽然心底顿生冷嘲,心想难怪三娘她们说自己看着不好相处,许会孑然一身一辈子。
这样的外表,莫说他人了,就是她瞧着也会下意识认为这就是个冷酷无情的人,断六根,无七欲,活成了一座坚硬冰冷的雕塑石像。
既然无情无欲,又何谈情爱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