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刀刃交击之声喧嚣于耳,轿子内却安静如斯。一盏昏黄的幽灯亮起,软轿门帘之上映出一道隽拔萧疏的身形。
博山炉里飞烟袅袅,温淡了他冷峻眉骨。许听竹神色自若,低垂眼帘,双手迭放膝上。
今日没有着官袍,乌发横簪,一袭霁青色直裰衬得温雅,外披砚水冻色轻裘,从容蕴藉。
梅致只想拖延片刻时间,并不恋战,一声令下,携着一众暗卫隐入丛林里。
许听竹施施然下轿,摊开手,侍卫恭敬地奉上一张弓和箭。
解去轻裘,缚起衣袖。弯弓搭箭,崩如一张下弦月,半眯眼,肃穆杀气在指尖蔓延,沉郁的眸色溶入凉夜里。
一介武夫,驽钝不堪,如今这局面也是咎由自取。
削薄的唇抿起,牵出一丝凝冻笑意,煞气与杀意随着指尖松动弓箭,刹那迸发。
锐意的铁刃扎入血肉,梅致闷哼一声,踉跄倒地,手指插入泥土里青筋尽起,费力攀爬。暗卫搀扶起他,前方是湍急河水,只差一线距离。
等禁军寻到河溪处时,只看见深深血迹迤逦。
顾烟萝心擂如鼓,匍匐在马背上疾驰。
所幸方才是岩石路段,没有马蹄印,否则不好干扰。
地貌迭换为松软泥土,顾烟萝眸光流转,思忖须臾,及时勒住了马鞍,踩住马镫旋身翩然落地。
她知道许听竹不是蠢人,若猜准她扔下衣服迷惑追寻,往这条路找来,她御马技艺比不得骑兵,不消片刻就能追上。
驱策马独自往前奔去,她心一横躲入山间灌木里。
嘈杂如沸的人声钻入耳中,追兵真的赶来了。
顾烟萝蜷缩屈身,不敢发声。
禁军中陈百户举着火把,蹲踞下身看着凹陷的蹄印,挥手命令往前追赶。
“慢着。”
许听竹不疾不徐踱步而至,瞟了眼那马蹄印,初始凹印陷入稍深,几丈开外后便清浅起来。
他目光梭巡密林,朗声道:“烧山。”
嗓音犹如浸入霜雪,空谷回响。
按照律制火宪,焚林是重罪,陈百户喏喏不敢照做。
许听竹横夺过火把,甩袂朝灌木林而来。
疏影纤帘,翠幕遮掩。顾烟萝屈膝抱住全身,抿紧唇,目光颤抖地游移,却再也无法收聚,连眼前的景象都黯淡。心脏如被钳制住,砰然作响。
她看见炽亮的火光一点点移来,也听见许听竹的话。
他阒黑的瞳仁像两盏幽灯,漂浮着锁住了一片秾丽的衣角。
只怪那通判的妾室穿衣太过招摇。
火光映着他容颜深隽的线条,凿刻出远漠的况味。
俯视她,幽幽启唇:“顾小姐,你在这啊。”
少顷之后。
许听竹倚靠在马车内丝质软垫上,拈着香箸往博山炉内拨弄余灰。容色冷倦,慵疏闲散。
第一次见他穿常服,素色衣衫,倒衬得他渊清玉絜,如翩翩公子。
顾烟萝钗横鬓乱,蜷缩在车内一隅,纤柔的长睫歇落眼睑,如两翼蝶翅。恨不得此刻宛若透明,也不想与他牵扯。
她艰涩出声:“我夫君你把他怎么样了,他人呢。”
他冷嗤一声:“自顾尚且不暇,你不如想想如今的处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