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缓缓驶出皇城,康嫔木然坐在车中,一旁的载垕缩在媖儿怀里,不时怯怯的看眼母亲,康嫔已经几天没说话了,从接到圣旨命他们迁去北宫,康嫔仿佛一下子老了许多,在用尽各种方法也无法改变命运后,康嫔就一直沉默着,她再没有找过媖儿问他们如何触怒了皇帝,如今康嫔已知再无转圜的余地,一直的期盼终成了泡影,离开了皇城,离开了权利的中心,他们的命运只会是被人渐渐遗忘,他们从此将什么也不是。
北宫是万春园的别称,因在京城北郊而得名,原是皇家一处行宫,因皇帝很少去,后来渐渐废弃,再之后就用做冷宫,专门囚禁被废的宫妃,以及犯错的宫人,据说关进这里后有人疯了,也有人上吊或跳崖了。
康嫔在这里是比较特殊的,虽然被赶到北宫,但其封号未废,来接引的管事女官虽然打心里瞧不上他们一行人,却也不便违了规矩,只是那副冷冰冰的面孔让人怎么看都不舒服。
康嫔是见惯了拜高踩低的,对此只做不见,带着一行人住进了一个事先安排好的小院落,北宫的太监总管是个六十来岁的老太监,跟过来请了安,说了几句场面话就走了。
媖儿打量着他们的新家,这是一个三进的院落,匆匆一瞥间,脑海里便只有一个印象——破败,只见院落里满是杂草,甚至许多杂草长到了屋顶上,房屋更不用说了,媖儿想这墙上就差写个“拆”
字再画个圈了,窗纸一看倒是新糊过的,只是轻轻一碰就吱扭吱扭的响,五岁的载垕还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搬来这里,到处跑了跑觉得没意思后,便跟媖儿吵着要回宫去,媖儿赶紧把载垕拉到一边,连哄带骗的才安抚住了他。
康嫔出宫来只带了赵嬷嬷、红杉与红枫,以及媖儿的贴身宫女绿竹、绿萝,和侍候载垕的小全子。三个主子六个下人刚好住下,康嫔自进了这院子就没说过一句话,只往椅子里一坐,仿佛这里的一切都与她无关,这就忙坏了媖儿,她一边嘱咐赵嬷嬷照顾娘亲,一边带着其他人打扫房间、收拾行李,几个人忙乎了一天,总算在日落前收拾出了点模样,正房是康嫔的居处,东厢房由载垕居住,西厢房便由媖儿住,下人们则住在外间院落。
累了一天,媖儿早就精疲力竭,可这时躺在床上放松下来反而没有了困意,眼前不禁又浮现出长长的卷轴,和那一抹寞落的身影,鼻子一酸眼中又氤氲起来,这时,一个小小的身影像往常一样爬到媖儿的床上,八爪鱼一样缠在她身上,“姐,垕儿好怕,姐,我不要自己睡,以后我都要和姐在一起。”
他枕着媖儿的胳膊很快就有了睡意,媖儿摸摸他的小脑袋埋怨道:“垕儿都长大了怎么还跟姐挤一张床呢!”
载垕嘟起嘴,翻个身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媖儿笑笑,宠溺又无奈的亲亲他的小脸,载垕在睡梦中出了欢畅的笑声。
“娘还是不肯吃饭吗?”
媖儿问道。
赵嬷嬷叹口气:“都五天了,娘娘每晚只进一小盅栗米,这么下去铁打的人也禁不住呀。”
赵嬷嬷说着又开始掉泪。
媖儿皱皱眉琢磨着,虽说康嫔平日就吃的清淡,可这里的善房也太差了些,本来心里就郁结,这样下去可不行,媖儿在院子里转了转,选定了把角的一间外房,把人都召集起来就开始分派工作,媖儿要把这间屋子改成厨房,然后几个人就开始忙活起来,好在媖儿这几日已经打点过了管事太监,一应工具要来便不难,看看灶台有了些模样,媖儿想想康嫔没胃口,不如挖些野菜,既新颖又新鲜,于是便带着载垕去挖野菜了。
“姐,你连野菜都认识,你太厉害了,这个蒲公英也是可以吃的吗?”
载垕崇拜的望着媖儿,媖儿识得很多种野菜,还是前世严昊教给她的,不想这会竟派上了用场,想想锦衣玉食的公主中怕是也只有她懂这些了,媖儿笑笑:“这有什么难,御花园里有的是,你没注意过罢了,可别小看这些野菜,各有功用呢。”
载垕哦了一声便继续听媖儿讲野菜的功效,只是媖儿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的一双眼睛正紧紧盯着他们,直到他们采完了野菜离开,那人才从矮墙后踱了出来,眼中莫名的火苗一闪又归于沉寂。
晚餐同样没什么荤腥,媖儿这八年来都没下过厨,前世她就不擅长这个,唯独做得好的就是煲汤,这会媖儿正在灶台边,轻轻搅着一锅小米粥,时不时再加进些桂花,足足熬了一个时辰,一锅香喷喷的桂花米粥就熬好了,媖儿端了一碗走进康嫔房中,康嫔斜倚在枕上,似乎是睡着了,媖儿看着虚弱的康嫔心里难过极了,都是她连累了母亲被赶出宫,她现在只想保护好母亲和载垕,可是她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怎样才能让娘开心起来,媖儿默默在床边坐下,不觉出一声叹息,再转回头,现康嫔已经睁开了眼,媖儿轻唤道:“娘……”
后面的话竟不知该说什么了。
康嫔缓缓坐起,望着窗外渐黑的天色,久久忽然说道:“怎么有桂花香。”
媖儿赶紧把桂花粥端过来:“娘,你尝尝。”
说着将一勺粥喂到康嫔口中,然后就这么一口两口……一碗见了底康嫔好似还想喝,媖儿兴奋的赶紧又盛了一碗,康嫔就着粥还吃了些凉拌的小菜,这时载垕跑了进来:“姐,这是什么粥啊太好喝了,我给你盛了一碗,差点都被他们喝光了。”
载垕说着把一碗粥递到媖儿手上。
媖儿笑着拍拍载垕的小脑袋:“还是垕儿想着姐。”
康嫔看着两个孩子,缓缓的笑了,笑着笑着就有泪淌了下来,媖儿转过头轻唤了声娘,便偎在了康嫔怀里,轻声道:“娘,老天何其厚待我们,只要我们还在一起,只要我们都活着。”
载垕也靠过来,康嫔搂着两个孩子任泪水继续滑落,一如往昔在宫中时,三个人相依为命、祸福与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