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幕时分,寺庙上空依旧覆着一层望不尽的浓云,似是要将那轮稀薄日光踢出山林,将夜幕无尽的铺开。
雨势非但未减小,反而愈加汹猛,两旁的山道不时有山体滑坡的动静,伴着山石碰撞,路碎树倾,禽鸟嘶鸣着在低空着盘旋,颇有种不死不休的崩塌之势。
方宁在屋里百无聊赖,想着沈昱估计得夜深了才会来,不由地打起盹来。
两日未合眼了,熬鹰都不带如此的,真扛不住了。
她听着窗外的鸦叫,呼吸渐重,将入梦乡之际,却听到院外传来小和尚的尖叫声,“师兄们,快来。后院又死人了!”
方宁眼底困意顷刻散去,转而是一阵寒意略过,隐隐有种不详的预感。
师兄莫不是被发现了,给宰了吧?!
她顾不得暴雨如碎石坠下,蹭的跳起来,夺门而出,往声音的源头奔去。
还未到后院,方宁便闻到一股血腥气,从鼻腔一路而上,伴着空气中的泥土气味,几乎要将她周遭的空气抽走,让她紧绷的心弦泛起一阵恶心。
然而,很快她便镇定起来,不远处一人站在尸体边,虽融入人群中,但一双藏在宽大帽檐下的眼睛正一寸寸扫着地上的两具尸体,似是要将买一个细节都刻进脑海。
方宁只一眼,就认出那人,正是沈昱。
她收敛心神,悄然站在离沈昱不远的人群中,细细观察起来。
诚然,与其说是两具尸体,更为准确的表述应是数十碎块,被和尚们在一墙之隔的山野里寻到,重新排布整齐,若算上缺少的上肢与脑袋,勉强可算作两具。
“呕,这也太恶心了,呕。”
小和尚传递着寺院外师兄最新寻到了头颅,拎着已面目全非的脑袋,一边捏着鼻子,一边送到众人面前。
那具头颅,散乱的发型下隐约能看出盘的是钩髻,应是位男子,脸上的血肉已经交织在了一起,两处还有白骨外翻,不知被什么东西啃噬掉了眼睛,如今只有一只血红碎裂的瞳孔在空洞的看着众人。
方宁这一路上见过的尸骸少说也有十几,死状如此惨烈的确是唯一,惹得她胃里也一阵翻涌。
身后已经有人坚持不住,随着腹腔难忍的几声干呕,很快便如此时的暴雨一般倾泻而下。
大家聚在此处,呕吐物、脚边溅起的泥点横飞,再加上雨势汹急,若再不采取防护,想查什么都是枉然。
方宁唤来在死者身前,拿着个左肢不知往哪儿拼凑的小和尚,“你看能不能让你师兄给支个雨棚,也让死者安息。”
小和尚瞧着远处的师兄,似乎有些为难,盘着手里的佛珠,对着两具尸体道了句“阿弥陀佛”
,起身道:“师兄们都出门了,留在寺里的只有我和阿常师兄,阿常师兄还在山里找尸块呢。雨棚我自己搭吧。”
方宁这才发现,整座寺庙里,除了他们借宿的几十人之外,竟没有一个管事的和尚在,按下心底的犹疑,召唤起几个运输队的壮年道:“大家可否施善心,帮着搭一下雨棚?”
许是大家都觉得晦气,一时间竟没人敢应。
“那便老朽来吧。”
沈昱从队伍里走出来,原本就半躬的腰更下一寸,跛着腿向方宁走来。
方宁瞧着自个儿师兄老骥伏枥的励志模样,对身后那些壮年一声冷笑,“那便就我们一个女的,一个小的,外加一个残的一同。各位且回自个儿屋里呆着吧。”
此言一出,激得运输队几位青年面红耳赤,也不顾看领队的脸色道:“就这么点事儿,我们还能袖手旁观不成?”
语罢,一直在最远处置身事外的持剑大汉,不知从何处寻来几桩半人高的木头,指着沈昱道:“大爷,你还是歇着吧。您这腰,可不能再弯下去了。”
方宁忍了许久才按下想笑的冲动,搀扶着沈昱往屋檐下走,关心道:“是啊,可别咔哒一下,上下身体对折了。届时多出一具尸体。”
沈昱原本就灰黑的脸上,更乌了些,青筋直跳,同方宁道:“这位小娘子,当真是尊老。”
方宁怎会听不出沈昱话中讽意,然欺负老实人便是这般,哪怕骑在沈昱头上了,他也只能挺直了脊背,憋出一句有辱斯文。
何况沈昱如今,还挺不直脊背。
因着几位壮年自发加入,人群里原只打算凑热闹的也紧跟其后,那雨棚很快就被支起。
方宁将那两具尸体安置在雨棚之下,见沈昱已用歇脚的名义,缓缓挪到离雨棚最近的长廊边,与他眼神交换一瞬,即刻借口小和尚尸体排布有错,将尸块一一重新拾起,露于沈昱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