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木兰却似乎对看到的景象习以为常,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情绪波动。
她细细观察尸身的外观。
判断着每一道伤痕的成因。
检查唇舌、口鼻,随即开口:“验,死者女,年龄十五至二十岁……”
叶清岚补充:“十六岁。”
宋木兰抬眼看她:“你不记录?”
叶清岚这才想起来,她是要纪录的,连忙拿起纸笔,收敛心神,将宋木兰说的话纪录下来。
宋木兰继续道:“死者口鼻处无异常、变色、出血等性状,暂且排出窒息性死亡。”
“舌为嫩红,口含银牌银牌无色变,初步排出中毒。”
又用葱白捣碎敷在伤口上,用醋覆盖,一段时间后,本就遍布伤痕的尸身,上面的伤痕更加明显而显得可怖。
“初验尸身上包含刀伤、烫伤、刺伤等伤痕共一百一十六处,其中二十三处为近期伤痕。”
宋木兰用手在尸身四肢细细摸索,继续道:“左右手腕骨、左前臂、右上臂均有不平凹凸,推测这几个部位曾遭人折断,后又被接上。但休养得不算好,因此骨骼没有完全复位。”
“右侧小腿上也有类似情状,推断也曾骨折。大腿部位不好分辨。”
叶清荷身形纤瘦,所以通过手臂和小腿可以初步摸到骨头的异常,但大腿和臀部等部位则不好轻易判断。
即便如此,这样粗略的初始报告,也让叶清岚心情复杂。
她是跟叶清荷有仇,也恨她从小达到的算计,她也知道鲁王府是个地狱,知道她进入鲁王府会面临什么,但当这些伤害化成完整的数据,真真切切的写在纸上,她又觉得五味杂陈……
良久,才艰难道:“能……判断出死因么?”
宋木兰目光落在尸体右上腹一大片青紫瘀痕,她拿了一根长长的粗针,自那个位置直接刺入,却见有黑色的淤血自针的尾端溢出,那根针竟是空心的!
宋木兰抬眼看了叶清岚一眼:“初步推断,可能是外力撞击导致肝脏破裂,出血而亡。”
肝脏……破裂?
“如何见得?”
宋木兰耐心解释:“一般来讲,人死后,血液停止流动,针刺应当不会流血,但针刺后有淤血涌出,说明死者腹腔内本身就有淤血。结合右上腹的伤痕来看,应当是肝脏位置。”
“可以说她是被虐打而亡么?”
宋木兰指着那片瘀痕,可以依稀分辨出四条条状印记:“这是成年男人拳头的印记。”
宋木兰将那印记拓印到纸上。
“这可以作为指认凶手的证据。”
叶清岚垂眸:“对付这个凶手,证据其实没有什么用。”
帝心才重要。
宋木兰沉默,她不懂朝堂争斗,不懂诡谲人心,她只会验尸查案。
可这个案子,她已经知道,难处不在于揪出凶手,而在于,如何与这皇朝最尊贵的姓氏抗衡,如何从能主宰天下的那个人手里,要到公道。
“你……不怕么?”
她问叶清岚。
叶清岚目光悠远往外看去,似乎透过那扇薄薄的门板,望见那光阴流转,血色长天。
怕么?
“我怕呀!可我更怕重蹈覆辙,更怕护不住家。”
那个家里,有疼宠呵护了她两世的亲人,她怎么能怕,怎么能退呢?
宋木兰看不懂她的“怕”
,她甚至觉得,叶清岚说出“怕”
字时,眼底的对抗之意却分明是更坚定了些。
“查案的事,就交给宋大人和宋小姐。我得去做我该做的事了。”
叶清岚将手中的验尸纪录单交给宋木兰,打开门,对等在门外的宋孝廉道:“我还有个人证,等大人案情将鲁王府的尸骨清点查验清楚后,会送她到大人这里。”
宋孝廉没有问她哪儿来的人证,只是点了点头。
“还望大人尽快结案,我也好,让我姐姐早日入土为安。”
宋孝廉抱拳向叶清岚行了一礼:“叶小姐高义,宋某也必定不负所望。”
叶清岚连忙闪身避开了:“我是慷他人之慨,不敢受大人这一礼。”
她回头往屋子里看了一眼,随后收回目光,转身走了。
宋木兰也走出屋子,望着叶清岚远去的背影,道:“父亲,我以前一直觉得,这世上,任何事都大不过公理正义。但如今看来,也许,我是太过天真了。”
她以前总觉得,再复杂的案子,再隐秘的线索,只要抽丝剥茧,最后都能拨开云雾,窥见真理,她总相信,只要有足够确凿的证据,就能将案犯绳之以法。她相信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但她从来没想过,若是天要包庇,又该如何?
“正因如此,才要有人站出来维护公理正义,哪怕,冒犯头顶的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