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吃便不错了,哪里还会挑剔许多。”
祝逢春啃完鸡腿,又去撕其他地方。苏融轻轻一笑,摸出一把剔骨尖刀,把鸡切成一寸见方的块。祝逢春捏了一块,道:“我原本也是要拿刀的,只是一时忘了。”
苏融点点头,道:“我知道。”
祝逢春捏着肉块,一时放也不是,吃也不是,便想起苏融方才的话,道:“开战了,你还要留在这里?”
“不留下,还能当逃兵不成?”
“你又不是寻常兵士,便是回去又能如何?”
“身在军营,自然要按军法行事,即便要走,也该是月初离开,而今戎狄兵临城下,我若临阵脱逃,岂不乱了军心?”
一只酒葫芦递到手中,祝逢春抿了一口,看苏融不紧不慢的模样,道:“可八月便是秋闱,你若还不回去,怕是连名字都挂不上,还是说,你真打算再等三年?”
“八月秋闱,而今已近六月,前面三个月,我不曾看一字圣贤经典,即便考了,也只是白跑一趟,不如留下陪你。”
“呸,我才不信你会白跑。”
祝逢春白他一眼,吃一口鸡肉,把骨头咬得嘎嘣响。t他十三那年的文章,便让府尹赞不绝口,后面长了几岁,眼光愈发独到,用笔愈发老练,用夫子的话说,只要他不在考场昏睡,便能稳坐进士之位。
他同秋闱差的,与其说是两三个月,不如说是一颗不甘人后的心。
不知他是如何作想,她习武时,只要有一人胜她,她便浑身都不舒坦,非要苦练一阵,直待赢了那人,夜间才能安枕。他倒好,往年州府让他赴神童试,他称病不去,陪她到应天府做事;而今夫子要他参加科试,他因一个空梦,硬是跟她来了河北。
“苏融,我不说梦的事情。”
自父亲前往太行,她每日担忧,渐渐懂了苏融。他将她视作至亲之人,不容她有一点闪失,从她决意从军起,他便时时惶恐,生怕哪日收到一纸悲报。
“我已十五岁了,又是正正经经的将军,能照顾好自己,也不至轻易死伤。”
她灌了一气酒,看着他的眼睛,道,“你回去罢,我们还跟去年说好的那样,你做文臣,我做武将,我们一文一武,将来还能相互扶持。”
苏融低下头,挑出不连骨头的鸡块,推到祝逢春面前,抬头道:“一场科试罢了,不去又有什么大碍,高中状元官居一品,那是夫子想要的苏融,不是我想要的苏融,从小到大,我想要的,都只有至亲平安顺遂,挚友得偿所愿。
“何况科试三年一次,祝逢春千万年都只有一个。东风,我分得清孰轻孰重。”
前世他便是信了文武相扶的鬼话,才放她独自奔赴河北,安心读了半年的书,考完秋闱,只来得及到她坟前祭拜,连她最后一面都不曾看到。
他埋首经文时,她在白沟河畔与人死战;
他与人做文会时,她正被贼人围攻;
他去省城时,她已是安抚府上一坛骨灰;
他在考场奋笔疾书时,她被埋入不见天日的地底。
人人都道,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因他是个眼看便要科试的人,他们怜他护他欺他瞒他,七月十九那日,她的骨灰分明已抵达淮阴,祝家却无一人知会于他。
他们怕毁了他的心境,怕误了他的科试,怕他走不完那条康庄大道,唯独不怕他失却平生所爱,不怕他孤苦伶仃悔恨一生。
烧完那两百多封信,他带上所有积蓄,策马去了肃州,一千六百余里,他跑了三天三夜,途中跑死三匹马,随身钱财尽数散去。
问过她当日情况,他携一壶清酒,到了白沟河边。彼时他已筋疲力尽,只凭着一股心气,想找到百姓口中那棵古槐,同她死在一处。
所幸苍天见怜,让他重活一世,令他来得及救她,也来得及自救。
“我来河北,不单单是为了你,更多是为自己。”
他放下尖刀,腾出那只未染油污的手,抚了抚她的发顶,道:“你不用为难,也不用担心,我不会误了自己。”
“谁担心你了,少给自己戴高帽。”
“好,你不担心我,是我一直担心你。”
“本来便是。”
祝逢春又拿一块鸡肉,慢慢吃起来。好话已说了几遍,他不肯回去,她也不好赶人,横竖他一直是个有主意的,不会让自己过得不舒坦。
科试一事,苏融满打满算也才十六,错过这次,下次再考也不算晚,二十岁的状元,依旧年少有为引人艳羡。
实在不想考,他也能做个裁缝,或是去书院做个夫子,再不然,她养他便是,要不了两年,她便能做一方主帅,养一个苏融绰绰有余。
“昨日你让我给祝帅做花灯,还让我写平安符,原先我给你那个平安符呢,你不会丢在淮阴罢。”
“你辛辛苦苦绣的,又千叮咛万嘱咐,要我戴在身上,我哪里会丢到一边。”
她放下鸡肉,要去扯颈上的绳子,苏融忙道:“不用看了,我知道你戴着,刚吃完肉的手,莫要碰衣服,脏了不好洗。”
“不好洗又怎样,反正不是我洗。”
苏融扪一下额头,道:“来河北一趟,倒让你得了不要钱的长工。”
祝逢春眨眨眼,依旧吃她的鸡肉,边吃边道:“你非要过来,不做长工做什么?”
“罢了,做你的长工,我心甘情愿。”
苏融切下鸡头,一点一点啃起来,又道,“祝帅那边有消息么?”
“还没有,算算天数,应该到莫州两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