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父亲公布她的身份,军中诸事都不复以往,许多藏在暗处的鬼魅蠢蠢欲动。前日父亲寻她,说魏千云向她提亲,被他一口回绝;昨日席影跟了魏千云一路,发现他见了一位中年男子,两人躲在屋里交谈许久,不知都说了什么。
及至今日,圣上赐她祖母旧物,予她便宜行事之权,更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祝逢春握紧长枪,因是黄昏时候,西边天上布满云霞,再过几个时辰,夜色便会笼罩四野。
然而夜色再浓,也有星月长明,罔论寅时一至,太阳便会挣出黑夜,照彻这朗朗乾坤。
“来和我比划两招,如何?”
她看向不远处的徐子京,许是不曾想到她会问他,他脸上瞬时浮起红晕,只低了头轻声道:“姑娘枪法已臻化境,子京如何敢同姑娘作比?”
“只比划两招,权当活动筋骨。”
她轻轻一笑,握着长枪朝他拱了拱手,他道一声好,便去旁边借了一条枪。两人比划一阵,祝逢春发觉他的动作比往日迟缓许多,便收了枪问道:“怎么一回事,可是晚饭不曾吃t饱?”
“一时恍惚,还请姑娘见谅。”
徐子京扶住枪杆,竭力忍住疼痛。攻城那日受了一锤,到今天背上都留着拳头大的淤痕,一旦开始练武,那伤便会发作,疼得几乎站立不稳。
以为只是切磋一场,不想还未走过十合,他便已经受不住。
他抬头,却见东风微微皱眉,疾步走到他身边,拍了下他的脊背,他吃痛叫了一声,被她稳稳扶住。东风道:“是我错了,没看出你身上有伤,走,我们去医馆看看。”
“不碍事,我歇一歇便好。”
他深吸一口气,重又站直身体。东风打量他一番,道:“既不碍事,那便脱了衣服给我看看。”
“这恐怕不妥。”
徐子京双耳似有火烧,早知道她不拘礼法,他在心里也有预估,不想还是会被惊到。便是要宽衣解带,也要挑个无人之地,众目睽睽之下,他如何脱得下去?
“既知不妥,那便随我去医馆。”
她轻轻一笑,徐子京心下了然,便还了那杆枪,随她一起走向医馆。原以为在她心中,他已亲近到能让她看伤的境地,不想她只是言语相激,心中并无此意。
行至医馆门口,刚好撞见坐在院里的苏融,他穿一身布衣,翻检着一筐药材。东风当下走到他面前,道:“你有空闲么,给他看看背上的伤。也不知他何时受的,一直挨着,不肯明说,害我连累了他一场。”
“你做了什么,如何会有连累一说?”
“我请他同我切磋。”
“他自逞强,你不必自责。”
苏融放下药筐,缓步行到他面前,道:“徐公子既有创伤,便该老老实实留在院里,做什么要跟人切磋,你便是不曾受伤,也赢不了东风一次。”
“苏公子所言极是,只是东风得了圣上赏赐,身为伙伴,总要为她庆贺一番。”
“所谓庆贺,便是累她陪你来医馆?”
苏融轻轻一哂,自知府打开那道手谕,他便知道,徐子京会去寻她。此人倾慕东风,又不愿舍弃徐家,心中苦楚,定要见到东风才能消解一二。
“罢了,你同我过来,我帮你看看。”
无论怎样,他都是徐家的嫡子,只要诚心对待东风,能为东风带来许多益处。
徐子京点一点头,东风笑道:“你肯看便好,既然此间无事,我便先回女营,月痕头一次跟人探讨刀法,我怕她害羞。”
“月痕是魏千云的随从,手上不知有多少条人命,哪里有害羞一说。”
“她过去只是魏千云的一把刀,在我这里,却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既然是人,便会有七情六欲,如何不能害羞?”
情知她心意已决,苏融不再多言,只是捏了下她的脸颊,道:“也罢,你小心些便是,莫要学那东郭先生,好心救狼,却误了自己性命。”
“知道了,我心中有数。”
祝逢春也捏他一把,一路晃回女营。因她离去,她们便只是闲聊,月痕坐在俞指挥身边,悉心听她讲着刀法。她正要去听,唐越走了过来,道:“你的东西都已送回房间,只是还剩一样,不知如何处置。”
“哪一样?”
“徐公子送来的老酒。”
“找个人送回去,幼时埋酒,皆要遇见大事才能开封,我如何能收这般重礼?”
撂下这句话,她径直走向月痕。唐越看一眼她的背影,又看一眼墙根的酒坛,一时放下心来。依着逢春的性子,年都难通情爱之事,到那时候,虚情假意之人早已放弃,留下的,都是一心为她谋划的真心人。
是日,月痕同俞指挥谈至深夜,第二日,俞指挥挑出五十名兵士,让月痕试着教导。又过五日,月痕伤势好转大半,恰逢罗帅等人决意攻打瀛州,命席风席影两人领一众斥候前往探查。
“许久不曾出城,而今她们出去探查,我也有些心痒。唐越,我们也去一趟,如何?”
“想去便去,只要你拿定主意,上刀山下火海我也陪着你。”
“哪里便到刀山火海了,只是走一趟罢了,顺带看一看沿路风光。”
祝逢春捏了捏她的脸蛋,道,“你先前说,不想枉担一个侍卫之名,眼下我便给你一个机会,这次出去,我不带任何兵器,若是遇到险情,还要看唐侍卫大显身手。”
“这未免太过冒险,若是戎狄来犯……”
“哪里会那么凑巧,等你当真招架不住,我再出手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