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沙弥摇摇头,“寺中沙弥一百三十六个,有资格捧灯的只有我和师兄九个,再没有其他人了。”
“哎呀,这可真是……”
桃蹊像是觉得难办,她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圈,忽然道:“这样一瞧,两位小公子生得竟还有些像呢。”
宋多愁勉勉止住了哭,茫然道:“什么意思啊?”
萧潋意嗤笑一声,瞧好戏似的,“她意思是你去剃个头,今日替他去捧灯。”
宋多愁长大了嘴,“我?”
萧潋意冷言道:“现下申正,兰渡寺离宫百十里,这会去叫人戌初你都回不来。”
他目光转向小沙弥,“你说呢。”
小沙弥头也不抬,“我……我……”
桃蹊宽慰道:“小师傅莫怕,虽叫小宋公子捧灯或是不大够格。但他是个好孩子,并无对天地不敬之心。佛祖宽宏慈悲,又是事出有因,不会怪罪你的。”
有风忽起,将几人头顶的树叶吹得沙沙作响,萧潋意抬头看了一眼,隐在朱红宫袍下的双手轻轻交握住了。
他默不作声地瞧了会,眼睫垂下来,淡色的眼盯住了宋多愁,“申末了。”
宋多愁不说话。
他无措地左右瞧了瞧,那小沙弥却只低着头不看他。宋多愁便又去看桃蹊,桃蹊对上他的目光,对他温和地笑了笑。
“……好!”
半响,宋多愁像是下定了什么莫大的决心,噌地站起,“我替他去!”
“行了,更衣吧。”
萧潋意道:“桃蹊。”
桃蹊低声应了,叫来宫人扶了小沙弥先回,亲自给宋多愁剃了头,待到小沙弥的僧衣往身上一罩,若是再微微低着头埋下脸,宋多愁瞧着还真竟和那小沙弥一模一样。
事态紧急,宋多愁愁眉苦脸地跟着小沙弥学了捧灯的动作,赶鸭子上架的随桃蹊出了门,临行前,嘴里仍翻来覆去地嘀嘀咕咕是在囫囵背那小沙弥教的经文。
长敬宫离得远,待到宫门时僧人已齐齐站好了。宋多愁慌忙从后头混进了他们,好在其他的沙弥只低头捧着灯,并没注意到他,他手忙脚乱的从怀中取出佛灯,学着旁人的样子捧在手中。不一会,宫门大开,僧人齐齐向前,宋多愁也忙跟了上去。
这群僧人每日晨时在礼殿开法会,到了酉时则入皇后宫内佛堂诵经。宋多愁跟着僧人一路穿过连绵殿宇,脚下金砖路宽阔平整,高大绿瓦宫门庄严高耸,一点斜阳余晖反射其上,折出了道平整锋利的影子。宋多愁少见这么气派华丽的宫殿,没忍住四面瞧了瞧,脚下曲折蜿蜒的金砖路到了底,宋多愁这才连忙又将头埋下,知道这是到了。
高磊的门槛方一跨过去,宋多愁便当头闻到了一股浓得呛人的旃檀香。这是座建得宏伟宽阔的殿宇,四面覆着琉璃瓷瓦,殿内穹顶布着精致繁复的彩绘井纹,周遭皆燃着宝木雕刻而成的长明灯,鳞次栉比不计其数,映得殿内灯火辉煌,更映得其正中一座巨大金身佛像威严摄人,宝相慈悲。
僧人齐齐而入,不用多言便自各自站好。宋多愁头也不敢抬,记着那小沙弥说的“寻到莲花宝灯对着的位置”
匆匆站定了。那一侧,僧人最前头有个披玄色袈裟,白眉白须的老僧微微上前一步,敛眉合十道:“娘娘,可起礼了。”
他这一开口,宋多愁这才现那巨大佛像下的拜垫上还跪坐着一个女人,背对着他们瞧不清脸,只能看见那人华服背后绣着的精密花纹和盘在她漆黑髻上的一只金丝风钗,身侧檀木香案上燃着炉青莲妙香,在她身侧盘旋着升起两缕细细白烟。
“嗯。”
那女人转着手中迦南香珠,并未睁眼,只低低道:“有劳禅师。”
白须老僧低应一声,耳边忽闻一声沉闷钟响,众僧合掌齐颂起经文。宋多愁这才回神,手忙脚乱站定了。皇后随声朱唇轻动,迦南香珠颗颗蹭过她的骨节,她微抬起头,平静地与那佛像微阖的目光对上,手中念珠拨动一下,再度垂下了眼。
古钟阵阵响起,殿内香火在穹顶汇成了一片浓白的雾,再顺着金楠圆窗散了出去。皇后闭目默坐着,许久,微侧过头扫了眼殿内的僧人,正正瞧见了立在殿内左侧角落捧灯的宋多愁。
宋多愁早过了先前的怯劲,此时正觉得有些无聊,正捧着灯四处张望着。眼见那身着华服的女人眼神扫了过来,宋多愁满面懵懂,与那女人的目光对了个真切。
佛下香案的高大烛台忽轰然倒塌了。
众僧皆静,旁侧的侍女忙上前将烛台扶起,好在那香火燃得不盛,只被她们轻轻用手绢一扫便被扑灭了。白须老僧不急不忙,沉静道:“娘娘,可是经文有哪里不对。”
皇后未言,半响才道:“……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