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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第1页)

尝过了几道整治精细的山乡野味,方让人悟到他这隐士当得一点不含糊。这几味锦鸡鲜鲥,都是按照古礼中膳夫、疱人的烹法调煮的,只是比之玄刀门中的自然之味,又差之远矣。

几杯清酒下肚,陶荏饧着眼,说出了他的计策,脸颊因自负而泛出红光。他先望了两人一阵,将陶李氏赶到灶下,这才压低声口,神秘道:“二位想必还不知晓罢,鹞子鹰降了!”

秦在渊方才已听他露过口风,思虑一番,心中有了自己的答案。阮钺猛不丁得此噩耗,失声叫道:“不可能!”

鹞子鹰可是建立乌角巾的中坚人物之一,心性、胆魄、智勇、谋虑无一或缺,因而才能在多次火并血洗中存身至今。此人据说和秦在渊一般是世家公子,出生不久父亲便因冤狱获罪,他年齿尚幼,从屠刀下捡回一命,此后便狠练阴损招数,学的都是上不得台面的下三滥,但凭着毒辣手腕,居然带着一群流氓地痞闯出了名堂。他与秦在渊不睦已久,手握着黑罴堂铁骑,常往返于战事前线,因而不常见面。

秦在渊虽不喜此人行事阴狠,但对他的忠心却不曾怀疑。未免别人说他不能容物,他还尽力为鹞子鹰开脱:“官兵势众,他在商于山中遭到围困,损失必重,假意招降,以退为进,既可就粮于官兵,又可探得底细虚实,实是一步妙棋。”

陶荏诡秘一笑:“他真降假降,其实无关紧要。”

“哦?此话怎讲?”

秦在渊故作不知,引他挑明,想看看他的忠心如何。陶荏忽地掀开蔽膝,行了个三跪九叩之礼。阮钺吃了一惊,就听他说:“学生愿奉秦舵主为主公,一同平定天下,建立不世功勋。”

阮钺来回望着他二人,看见秦在渊的脸色并无不快,翘着二郎腿,也不叫他起来。半晌,悠悠道:“大家同在帮中做事,彼此都是兄弟,若有好处,大家均得,说什么见外话?陶舵主是想陷我为不义罪人么?”

陶荏掸了掸膝上灰尘,自个儿站了起来,摆弄着一副清雅胡须,乐呵呵道:“常言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赵太祖神武英明,尚且容不下小小南唐,何况是一个居心叵测的鹞子鹰呢?此人一除,赤凤堂孤军匹马,不足为惧,到时下山寨、溯黄河、攻名城,势如破竹。大燕官吏多贪生怕死之辈,必定望风而降。”

他循循诱人,描绘得取天下如反掌之劳,还解下腰带,充作沙盘,用筷子规划行军路线。最后一揖,摆出谦谨之态:“到那时,还望主公念着学生今日小小微劳。”

山风呼啸,吹得树影簸晃,晴朗的天空变成绛紫色,一带高树的漆黑梢杪上,甩过几道雷鞭,大风霾要来了。秦在渊的影子投在迅速昏暗的墙壁上,像陡然高大起来的金甲神。他嘴角挂着惯常的讽笑,盯着晃动的足尖,微哂道:“劲卿兄于我为长,我不敢臣役视之;武成兄又是我出生入死的好兄弟。不如我们对天结拜,誓同生死,若有人他日做了对不起兄弟之事,就让今日的霹雳落在他头上!”

陶荏一见秦在渊如此倚重他,自无不允,还想着他日文臣之首定是自己,喜不自胜,忙不迭挥手招阮钺:“武成兄,你也听见了,快来拈香罢!”

阮钺素来不喜陶荏的为人,觉得能在官场和江湖同时吃混得开,必非大忠大信之人。知道秦在渊用人之际,既要借用他的名声,又要倚赖他的计谋,于是只得交换了年庚。陶荏居长,秦在渊次之,阮钺最末。风摇火头,那线香在火盆中烧了许久,顶上熏黑了一截,就是不见冒烟。好容易有了明亮火星,还未插到灶王像前,阮钺的那根已然拦腰折断,不得已换了一根。

行完结拜礼,陶荏对二人推心置腹起来。他将一封书子放在案上,等着二人拆看,一面解释起来:“这是鹞子鹰前些日子来的书信,官军出动大批人马围剿杭砀山,赤凤堂告急。他观察到官军后方营房空虚,约我们调集空便的人马,择定一个日子,里应外合,将官军在南方的力量消灭,扼断淮河,使之不能北上支援长安。”

秦在渊一抖书信,一目十行看下去,早看出笔迹不对,鹞子鹰写字笔划波磔,绝不像这种馆阁体,还有一颗圆印,也是泥色浅淡,线纹模糊,并不是用那枚黑玉带钩戳印的。他并不戳破,交给阮钺,阮钺不好文事,看不出有什么不同,再加对二哥满心信任,跪地请缨道:“若是哥哥允准,我当立即调整人马,即刻北往接应。”

秦在渊还在沉吟,陶荏劝说道:“听说官军也有些人物,不可轻视,除了三弟神勇,克期必成,他人去,都显得对鹞子鹰不够重视。”

他的重音落在末二字上。经他一点,秦在渊恍然大悟,不再犹豫,将青玉带钩解下,亲手系在阮钺腰上:“三弟,我派你带领三千弟兄,和黑罴舵主并力清剿官军。你要尽力保全他们的性命,必要时——”

走南闯北并肩数十战,他有些不落忍,但亲手复仇的夙愿毕竟占了上风,低声道:“你可独自返还,搬取援兵。”

未出阵先言败,这可不像秦在渊的风格,兵法上说:“昔之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

若不能先自立于不败之地,怎能乘瑕抵隙,攻克敌人?秦在渊精于兵道,言谈间竟会犯这等错误。

一月后,阮钺率领着麾下一伙老弱疲兵,骑着瘦骡,拖拖拉拉地往风陵渡开去。关于为何不拨给他精壮兵力,秦在渊自有解释。骑兵主力要保留到攻长安时用,西北多山,较两淮平原更能发挥奇兵的作用。余下新投伙的农民训练未足,不熟旗令,暂不宜出动。他隐约觉得事情透着古怪,好像二哥一遇到陶荏,什么地方就发生了改变。但他既是拥护了秦在渊,也便将他当做了主君看待,忠君爱国的道理,他虽未读过圣贤书,幼年听评书时也深刻在了脑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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