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彦深虽在内阁,又管着礼部衙门,得力门生却不多。
如今朝野当中属萧家势大,即便是他欧彦深的门生故旧,也不好说完全向着他。除此便是花银子走贵妃门路提拔上来的庸才。
早年欧彦深上书参过萧将军拥兵自重,有碍社稷安稳,已与萧家斗得水火不容。因这层芥蒂,即便重与萧家交好,恐怕不容易取得信任。
依他清高的性子,自不屑与贵妃党羽为伍,如今落得不尴不尬的境地。
欧彦深老了,家门担子落到几个不成器的儿子身上,岂有不急的?一旦卸任,欧家荣光便一去不返。不然也不会孤注一掷,冒着风险私下接触皇子。
老师近两年不曾看望过他,一来便是为权。师生情谊终究败给权势争夺。李辞心中雪亮,虽有意利用欧彦深东山再起,却难免心寒。
这夜,他辗转卧榻难以成眠。
碧纱橱外,絮儿却睡得格外香甜。
许是审燕王府那两个家丁累了,许是放灯乏了,横竖这份累都是因嫁给他而起。
李辞睡不着,趁十五月色破天荒下床,往碧纱橱外罗汉榻走去。
一番搜肠刮肚,总算寻个正经由头说服自己,是去探望她,聊表歉意。
月照松窗,花木躺在月下也似打着瞌睡,昏沉沉的。絮儿侧身睡着,压得腮肉轻叠,随呼吸节律轻起香鼾。
李辞看她一眼,然后看月。
从前不知诗词怎的总把相思寄明月,如今想来,该是诸多情愫在月下泛起朦胧光晕,即便是圈套,也叫人生出冲动往里钻。
俯身靠近,借着月辉窥她的脸,睡乱的几丝鬓润了些汗,沾在她饱满的额头。
他提起指头替她整理丝,动作轻缓。
夜风徐徐,屋外苍竹簌啦啦地响,李辞咬唇轻笑,还是絮儿料理的竹林。
七夕那日,他睡在床上听她同竹子窸窸窣窣讲话,什么小可怜,什么乖乖,什么小脏宝,回想起仍觉天然可爱。
清风袭来,卷起廊下月季淡香覆在她脸上,倒比任何脂粉都香。
李辞没忍住嗅了嗅,又为自己不够坦荡的行为恼怒,有趁人之危的嫌疑。
上回亲她手心已不够磊落,今番趁她睡着的亲密举动,有违他做人的一贯准则。
大概喜欢一个人就是场颠覆旧秩序的谋反,足以把他恪守二十年的君子仪轨摧毁。
前路晦暗不明,生怕絮儿跟着他受苦。可当看见她的脸,又觉世间没什么可怕的。
正想得出神,絮儿一把拍住他的手按到脸上,“蚊子!”
顺势挠了挠脸翻身平躺,估计是没醒的缘故,语气闷,黏糊糊的,“集美,怎么不开蚊香液啊。用完了吗?赶紧下单。”
李辞抽开手,转而撑在床头听她嘟囔不着边际的话,又恼又乐。或许真如她所说,成亲那日中了邪,性情大变。
窗外漏壶滴滴流着水,草间虫子蛰蛰叫得急,催他一颗心跳得飞快。
李辞仿若陷入暗香盈盈的陷阱,不是她腮畔月季香,就是她丝游离的茉莉花头油香,鼻子避无可避。
意志也避无可避。
他伏低了些,试探着吻上她的额,心腔胀得紧。
怕惊醒她,做贼似的躺回床上,空睁两眼望向帐顶,比着圣学道理检算德行,更睡不着了。
只听絮儿在外间有一句没一句地喊:“死蚊子……敢咬我……脸,拍不死你。”
第二天晨起,鬼使神差的,絮儿真觉额前被什么脏东西爬了,挠两下,浮起个不大不小的红印子。
她对镜摸摸额头,横看竖看不对劲,扭头问集美,“昨天不是熏香了吗,怎么还有蚊子?瞧,额头肿个包。”
集美凑近细瞧,确实有些红。
走去妆奁翻出药膏给她擦,“今年雨水多,咱们这屋子内外都是花草,潮气散不出去,怕是了藓。今天不上妆了,这会儿擦点药,明早再看看。”
横竖不疼不痒,只是摸上去有些怪。恍惚间,絮儿想起昨夜太热开窗睡的,怕不是有癞蛤蟆爬进来舔了她。
听说,癞蛤蟆的口水有毒。
不想还好,一想就犯恶心。重新打水洗脸抹药膏子,几番折腾下来,搓得额前那片皮肤又红又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