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就不得提起,虽然已经在这个时代生活了十多年,但人的性格长成最关键的,本来就是最初的那几年,因此,陈知意的思维里还保留着上辈子的惯性。
她知道这是乱世,不像上辈子一切都是法制治国,这里的政府对言论有着强制的管理权,但没亲身体验过,她实在是很难提前想到这管制会有什么后果。
这一期《保罗》所引起的震动,已经不是小打小闹的程度了,而是真正的全民都参与了进来。
鼓吹迎战的文章,其实报纸上随时都有,就这也没看到政府把人给抓起来,细究起来原因,还不是因为这些文章不过是些牢骚之作,没有引起什么规模。
而这一期的《保罗》则不同,它是真真正正的引发了上至上层阶级,下至贩夫走卒的讨论,一时间群情激愤之下,甚至还有热血青年组织了人,去政府门口站街游行。
它所引发的震动实在太大了,甚至已经威胁到了上层内部“亲日”
“亲美”
等交好外国的政策。
这么一篇煽动性极强的文章,此时不封那要等到何时?
也就是陈知意没有关注,其实在骂战进入高潮不过一两日,她所发表的那篇“迎战”
言论,就已经被大规模禁论了。
随着政府的干预,原本如同烈火油烹般的讨论,一下子仿佛被浇了一道冷水般,迅速的冷了下来。
也因此,心里担忧陈知意想不开,为了避免她过于紧张,林路留才会措辞小心的写了那封信。
但局势,实在是比他所想象得还要坏!
所有人都低估了上层内部主和派的决心,因为陈知意写的这篇《保罗》,既煽动了民众的迎战情绪,又在某种程度上来说,算是“揭了美国佬的老底”
,上面特意发话了不仅要封了《保罗》这篇文章,封了“容与”
这个笔名,更是要好好的给容与一点教训看看,杀鸡儆猴的训诫一番这帮文人。
此时的燕京日报内,丁思等人正在承受着来自上层的莫大压力。
现任的燕京警察局局长,是一个胖胖的中年男人,这位赵局长平时都是笑眯眯的笑面佛模样,但此时面对报社众人时,脸色却绷得无比严肃。
“我也无意同诸位为难,实在是上面下了死命令,诸位只需要告知我这个叫容与的人的住址,除此之外,什么都不必做,赵某自会处理。”
场内一片静默,无人回答他。
甚至连一点交头接耳,一点窃窃私语的讨论都没有,大家都是一副听不懂中国话的模样,抄着手坐在座位上,静静地看着这位局长发言。
《燕京日报》并不是没有后台的,不然它也不能在这个龙兴之地,还能牢牢霸占报刊行业的行首。
做报社这个行业几十年来,报社内稍微资格老一点的工作人员,几年来遇到的这种事情不知凡几,说真的,要是遇到一回这样的事情就要怕一回,那燕京日报早就关门倒闭了。
因此他们并不为报社担心。
但所有人心里也知道,事情都闹到了这个地步了,警察局局长都亲自上门了,还这么长的时间里,都没人出面干预,那么这次事情的严重性必定已经超越了以往。
报社肯定没事,但他们这些犟着嘴不说的人,可就不一定了。
不过即使心里清楚这一点,也没人站出来哪怕试图说一句软和话。
这不仅是因为从事报社这个行业的职业操守,更多的却是因为他们不愿意违背本心。
既然念了这圣贤书,知道“家国礼义廉耻”
,那大是大非面前,就容不得他们过多思考个人利益。
好言好语的劝了几句之后,这些文人匹夫还是敬酒不吃吃罚酒,饶是赵局长脾气再好,脸色也有点挂不住了,“你们可要想清楚,三天之内再不交出容与这个人的住址,到时候不管是什么原因,可都是犯了包庇罪要吃牢饭的!”
说完后,他重点看了丁思一眼,别的人或许是真的不知道容与的住址,但这个负责他的编辑,却必定是知道的。
想到这里,他还特意点了对方一句,“尤其是丁编辑,你一个人不说不算什么,可不要连累了你这些同事陪你一起吃牢饭!”
他本意是想挑拨离间一下,给丁思施加一些压力,却没料到这编辑却连脸色也没变,依旧是平淡的口吻,“我真的不知道。”
而周围几个,明明是被他连累了的报社职员,竟也跟着纷纷附和,“对啊,我们是真的不知道啊。”
“容与先生从来没来过报社,我是真的不知道啊。”
“对啊,我连容与先生是男是女是高是瘦都不知道,又怎么可能知道他住哪儿呢?”
竟是众口一词,纷纷咬死了不知道容与的住址,其间竟然还有秦周文的附和。
等这位赵局长走了,丁思才诧异的看了秦周文一眼。
其实刚才为死对头说好话遮掩,秦周文心下也感到怪异得很,看到丁思的眼神后,他当即瞪了回去,“看什么看?你当我愿意啊?还不是看在容与先生的面子上。”
丁思微微一笑,“我只是没想到你这张狗嘴里,竟也有吐出象牙的一天。”
两人虽然平素不对付,却也是真切的认识了多年,对对方的人品都十分了解。
丁思知道对方必不会背刺自己,但也没想到他在这关头竟能摒弃成见,小小的助他一把,只不过他心里虽然感动,开口却仍旧是习惯性的讽刺了对方一句。
秦周文冷笑一声,并没有如往日一般,争锋相对怼回去。
两人都知道,虽然这时候还能如平时一般斗嘴,但三日过后,交不出容与先生,那时候的赵局长,可就不会像今日这般好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