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悦楼”
的花船穿梭在傍晚红红的流苏灯彩洒下的黯晦的昏昏的光,掩映着碎香河河面上朦胧的烟霭和漾漾的水波。夜风夹带着远近杂沓的喧喧的歌声人语及悠然间歇的桨声忽远忽近的游弋。周围窑姐们拉客、打情骂俏的酸酸甜甜的带了浓重方言的喧闹声不绝于耳。纸醉金迷的热闹场面不亚于十里秦淮的风月场。
“同悦楼”
的船悄然的驶离了河道,向黄河接口的那片芦苇荡划去。划船的小官儿长得十分俊俏,单薄的淡粉色的仿古的短衫和黑色宽阔的长裤,被晚风吹得标致的体态尽显。这种“小官儿”
在男风盛行的现世里十分的热俏,所以船拥挤在河道的时候,不少长衫的客官跟他打探着价钱。
那小官儿只是笑而不语,指了船桅上吊的那个表示有了客人的一串迎客灯,示意他今晚已经有了生意了。还有客人借机跳上他的船,在他脸上边掐捏着边调情。这个小官儿都不温不火的笑盈盈的应对着,时而娇柔如淑女,时而泼落如悍妇。
坐在花船船舱里的汉威都暗自感叹这个小官儿真是个尤物,尽管他一直觉得这些皮肉生涯的男妓都如怪物般令他难受。
这个撑船的小官儿就是当年大姐家的‘香丫儿’,汉威今晚头次同他重遇。
汉威是在临去西京前,为胡子卿办一件棘手的难事,而且是个绝密的“冒天下大不韪”
的难题。
此刻的船舱的两个大木箱里,有着胡子卿不可告人的秘密。一只箱子里,是一个大活人,那是进步分子楚大元先生,他在洛阳被逮捕后,社会各界都在想方设法营救他。
在各方的努力下,终于帮楚大元越狱逃离虎口。是胡子卿的专机把他偷偷带到了离共军咫尺之遥的西安,如今正在躲避了黑衣社特务的层层搜捕,抄水路将他送去安全地带。船上还有前线的抗日联军急需的药品,单是任何一件事被查出来都是要掉脑袋的。
汉威知道,胡子卿为了做成这件事情已经是孤注一掷了。如果他不出马,肯定胡子卿会冲动的冒了黑衣社重重天网,亲自来解决这个事情。
水道接头的主意是汉威出的,但是花船作为掩护和香丫儿的出现都是胡子卿为了掩人耳目而精心安排的。
汉威知道胡子卿已经出了两千大洋帮二月娇赎出了在“同悦楼”
作小官儿的孪生哥哥香丫儿,他的大名叫林宝玉。因为赎人的事情还是胡子卿派汉威去出面帮二月娇同“同悦楼”
去周旋的,只是汉威一直没能得见这香丫儿本人。刚才听香丫儿在船头同那些嫖客娴熟的打逗说笑,汉威都觉得一阵阵脸红。
“楚先生,再忍忍,船已经出了河道了,再有一个钟头,估计就快到了。”
汉威低声对箱子里说,箱子里也传出声低沉的应答:“多谢了!”
汉威也走到船外,看着香丫儿在努力的摇着橹。森森的水影,夜色浓浓,嘈杂的人声已经被远远抛开。
“我来帮你?”
汉威走近前。
“哪里有客人划船的道理?你还是回舱里去,装客人都装不象。”
香丫儿留着齐肩的半长的发,鬓角别了根别致的盘花卡子,上面还掖了多素雅的夜来香,这是一路上看到的很多小官儿流行的装束。
橹撩起有节奏的哗啦啦的水声,在晚风夜色中一路前行。汉威也盘算着但愿天从人愿,一切平安的交差就了却了胡子卿的心愿,可能这次是他能为胡子卿在西安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其实汉威从剿总里近来私下流传的一些激进的宣传册子,就猜出剿总里肯定有人跟北边‘通敌’,但他没想到胡子卿。
他发现这个事情还是一次去开飞机时,胡子卿的私人驾驶员安德鲁说漏了嘴。他曾经在四月初陪胡子卿单独开飞机去过洛川。安德鲁只是凭了他那股天生的自负,吹嘘炫耀着在洛川那边看到的土窑洞和风情。但汉威则是出于对胡子卿的安全考虑,已经快被吓得魂飞魄散了。胡子卿也太大胆了,他堂堂一军统帅,这是在做什么?难怪黑衣社天天如苍蝇般紧盯了胡子卿,也真不怪何先生冤枉他,这不就跟投敌叛变没有区别吗?汉威是坚决理解不了胡子卿的举动的。
既然胡子卿拿他当朋友,汉威也直言不讳的找了机会盘问胡子卿。说来也可怜,为了防特务隔墙有耳,他和胡子卿两个土生土长的中国人,那次在花园里的谈话都要用英语。胡子卿听了他的质问没有大惊失色,只是平静的对汉威说,他会立刻找个借口让安德鲁回国。另外,他是在‘通共’,但那只是为了商量抗日的计划,他这一生都不会也不可能背叛何先生,除非何先生也跟黄主席那样叛国投了日本。既然他胡子卿有心无力去打回东北,总该支持有此爱国抱负的队伍前进吧。所以他在私下资助东北抗联,因为他的力量远远比那些大学生沿街义演乞讨募捐钱物去抗日来得容易些。
汉威听了他清楚坦荡的解释,很为他的真诚和大胆感动,也对胡子卿多了分敬重。汉威知道,这个事情一旦处理不好,败露给了何先生知道,怕胡子卿很难收场的。而胡子卿此举又毫无私心杂念,完全出于报国无门的无奈下,一条迂回冒险的线路。支持抗联,做成功,天下百姓也不会感激他胡子卿的贡献,因为这事根本就不能说与人听;如果事情失败,声败名裂,身陷囹圄的肯定是他胡子卿。
“快!不好了,有条船追过来了!”
香丫儿跳进船舱,汉威透过窗向外看,果然有条巡查船向他们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