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这话一语成谶,不过是应在了他自己身上。
现在,杨星野又面对相同的选择。
说,还是不说?
杨星野转过头,看了梁朝曦一眼。
他告诉她做人只要坦率真诚,做好自己,就不用在乎他人的眼光。
他自己首先就要做到。
“我是因为我爷爷,还有,我爸爸。”
梁朝曦有些意外之余又有些羡慕:“那你和他们的感情一定很好。”
杨星野不置可否:“我小时候父母工作忙,和你情况差不多,我爸爸和我妈妈工作不在一个地方,只不过我妈没有辞职,还在坚持发展自己的事业,所以我从小就是爷爷奶奶带大的。”
“我爷爷是参加过抗美援朝的老兵,运输线上负责开大卡车的汽车兵,当时会开车的人很少,所以抗美援朝胜利之后他就退伍到了地质队,五十年代国家发开可可托海稀有金属矿的时候,他随地质队从河北到了阿勒泰。听爷爷说当时兰新铁路还没开通,他们先坐火车到兰州,然后一路换了汽车,马车,又遇到车坏了,下雨了之类的特殊情况,前前后后花了大半个月才终于到了可可托海。”
说起自己爷爷的光辉历史,杨星野那些年从老人家那里听到的睡前故事都像雨后春笋似的争先恐后地从脑子里面冒了出来。
“那时候可可托海可热闹了。里里外外聚集了全国各地来支援的四五万人呢,当时我们和苏联正处在蜜月期,还有很多苏联的专家和工作人员也在那里工作生活。”
“你去过富蕴县吗?”
杨星野问。
“没有。”
“什么时候有空带你去转转。那边老城区还保留着一些那时候建的苏联式样的建筑呢。硬说起来可可托海还和你有点渊源,可可托海那时候可不是因为牧羊人闻名全国的,是因为可可托海是当时新疆物质、精神生活最富裕的地方,号称‘西部小上海’呢。”
“是吗?”
梁朝曦笑起来。
“这我可不敢和你开玩笑,我爷爷正经在这‘西部小上海’工作了一辈子。他们那一辈人啊,尤其是当过兵,上过战场的人,都奉行献了青春献终身,献了终身献子孙的精神。所以我爸毕业之后也到了矿上工作。我快毕业的时候,那会参加招警考试全国各地哪儿都能去。当时年轻,正一门心思想着世界那么大,我要去闯闯,一点儿回家的心思都没放。偏远小城,边境线上,交通不便,有个飞机场也没什么直达的航班,回家的生活一眼就能望得到头。”
杨星野看着梁朝曦:“我也不怕你笑话,当时我真的就是这样想的。”
梁朝曦不解:“这样想很正常啊,为什么要笑话你?”
“嗨,老同志自有老同志的想法。这儿条件有限,工作辛苦,自然环境美是美,可是让你骑着马在人迹罕至的山里巡逻,跑到有各种野生动物的地方取证,还要冒着大雪封山的危险在山里穿梭,这角度一变,不是游玩而是工作,看起来就不是那么美了。这一切他们都知道,更知道这种情况其他人不会想来这儿工作,所以我们土生土长的这一代就是要回来建设家乡,所以接力棒只能在我们家一棒一棒又一棒地往下传。”
杨星野想起当时的情景还是有些心有余悸:“有一天我接到电话,说我爷爷突发脑梗送去了医院,医生已经下了病危通知书,我当时硬撑着才没让眼泪掉下来。赶紧买了最近的飞机直奔乌鲁木齐,再转车回来阿勒泰。好在我爷爷福大命大,我回来之前就脱离了生命危险。可是我也没想到,我爷爷和我爸两个老头,完事就拿这事儿说话,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非要我毕业就回家。”
“我要是这样还不回来,那就是不忠不孝。为国我得选择到艰苦的偏远地区去,为家我爷爷身体不好,他从小照看我长大,总不能下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我还是这样翻山越岭火车飞机的折腾二十多小时才回来。我要是不同意,我怕我爷爷当场就被我气死。我爹当场就得和我断绝父子关系。”
“所以你就回来了?”
“嗯,所以我就直接回来了。没办法,我答应过的事情,从来没有变过。说起来我还没有你有胆量,有魄力,就这样妥协了。”
梁朝曦:“没有,我和你的情况不一样,如果是我的姥姥姥爷,我也会和你做出一样的选择。”
说起姥姥姥爷,梁朝曦又陷入了回忆:“我听我妈妈说起过,我的姥姥姥爷也是当年从内地来建设新疆的,不过他们是生产建设兵团的。”
“原来是这样。”
杨星野了然:“说起兵团,早几年那可真是艰苦。”
“嗯,我妈妈老说每到秋天他们摘棉花的任务可比上课重要多了。别的同学都巴不得不上课去摘棉花,就我妈妈一边摘棉花还想着学习的事情呢。”
“棉花是兵团的血脉,一年到头在地里,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就靠这些生活呢。”
“所以前几年新疆棉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我妈特别生气。”
杨星野笑起来:“想不到阿姨还有这一面呢!”
梁朝曦也笑了:“她说摘棉花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都是一个能挣挺多钱的活计。以前手工摘,工资一天一结,按重量给劳务费,现在开着采棉机,也得给会开农机的人预约,给钱,人家才来帮忙摘呢。你技术不好,摘的质量不高,或者摘得很慢,是不会有人要的,再别说强迫了。”
“阿姨还是懂行的,之前没少摘。这些说到底还是因为别人对新疆,对新疆人的了解太少了,所以才整天听风就是雨的。因为没接触过,所以才会误解。”
梁朝曦深以为然。
她和杨星野,不也是一样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