禛钰面无表情地看了王君效一眼,王君效道:“这事自有他父祖操心,旁人皆插不上嘴。”
张母讪讪一笑,明知自己说话造次,可这么大一只金龟婿掉在眼前,她哪有不赶上来巴结的。
情知他们张家为了攀附长安府府太爷,跟李衙内结亲,已经白扔了三千两银子给贾府琏二奶奶。
如今天降贵人,竟把府太爷和李衙内活活吓死了,李家鸡飞蛋打,好在他们家捡回了女儿一条命,还能待价而沽。剩下个守备之子固然不错,可守备已经丢官了,一个原守备之子,无官无职,还顶个屁用。
这王公子就不同了,一表人才不说,还有个好祖宗是天子近臣,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枕前衾内自生情,大不了生米煮成熟饭,越是大族人家越爱脸面,只要把王公子和金哥,鸳鸯凑对抱被同宿,抖落出来比圣旨还硬。
晴雯心头咯噔一跳,张母竟是个撮合男女私情的马八六,怪不得一家女两家许,为了攀龙附凤,将女儿的脸面性命都弃之不顾,这中间还牵涉到了凤姐!
“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到底也是姻缘天定。”
张母陪笑搭话,见人家态度生硬,对张金哥不假辞色,思来想去,还是悄然拨弄了阴阳壶的机关。“两位恩公,来再饮一杯吧。”
晴雯想起上次打草惊蛇的错误,连忙上前将王公子的酒杯盖住,笑道:“我们公子不胜酒力,还是免了吧。”
“才多吃了一盅,哪能就醉死了呢。公子这是不给老妇面子了。”
张母还要再劝。
却见黛玉下席,将一玻璃锦盒递给张金哥道:“听闻张姐姐佳期将近,今忝颜来府上作陪客,略备薄礼给姐姐添妆。”
玻璃盒中是一对玉连环,张金哥意外之余,更是感激。玉环相衔,寓意天长地久,密不可分。
母亲叫她来这里献殷勤,她如何不知是什么意思,只是她的心已许给了情郎,哪里还想应付什么王孙公子。欲解连环,除非玉碎,她已经死过一回了,难道还要走到老路上去吗?
“多谢妹妹高情厚谊。”
张金哥对着黛玉俯身一礼,“愚姊终身已得所,至死不相违。”
张母气得咬牙,恨恨地瞪了黛玉一眼。
黛玉转脸,嘴角微撇了一下,视线略过禛钰,对王君效说:“外太公,酒也吃了,礼也送了,咱们是不是该告辞了。”
王君效去看禛钰,不待他发话,又听黛玉噘嘴说:“他恋人家的酒,只怕还不尽兴。”
禛钰扬眉一笑,款款起身,对着黛玉一揖:“佳酿醇兮难适意,愿为影兮永随卿。”
黛玉听了这话,恍然觉得宝玉在前,满面羞红,“还说没醉呢,说的是什么疯话。”
她扭头一嗔,拂袖而去。
夕阳西下,明霞在落日余艳中,悄悄晕染了半边天。温柔的晚风推动楼船徐行,岸边鸟鸣新柳,水中鸥渡清波,金色的鳞光漫然洒在河道,点缀出闪烁的迷梦。
黛玉坐在船头,取出珐琅珍珠怀表,还有一度,两支指针就要重合了。
她将表握在手心,嘴角噙着温柔的笑意,静静等待它们再度重合。
就在指针即将重合的瞬间,一团黑影笼罩过来,手里的怀表啪的一声,被人扣上了盖子。
“别看它!”
禛钰劈手夺过她的怀表,扬起胳膊高高地举过头顶。
“还我!”
黛玉踮脚去捞,怎么伸手都勾不到。
禛钰不断地将怀表左手倒右手,看她徒劳地围着自己打转,嘴边溢出一抹坏笑,“别看它了,看我如何!”
黛玉蹙眉,仰脸质问:“我为何要看你?”
“因为,”
禛钰隐起唇边的笑意,瞳孔幽深一片,让人探不到底。他目不转睛地凝望她,喉结滑动,“我看表妹很久了,表妹都不看我。”
黛玉敛眸,忽然没了勇气与他坦然对视,抿紧了唇,一抹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从眸中闪过。
眼见那个叫晴雯的丫鬟脚步噔噔,直往这边来,禛钰皱了皱眉,饶过了眼前人。
“还你,生辰吉乐。”
他将怀表放在她手心,挥手离开。
那怀表还留有某人的余温,黛玉手指轻颤,拧开盖子,长短指针错过了重合,渐行渐远。
海西国刻数不知为何变成了地支时辰,而原本光净的表盘中,多了一幅碎钻嵌画藤缠树。
传说:藤缠树,缠到死;树缠藤,死也缠。
怀表从她手中跌落下去,又被金链拽住,在手腕下回环摆荡,久久不止,一如豆蔻少女震颤不已的心房。
暮色渐浓,两岸的山峦隐入了溟濛的鸦色中,失魂落魄的少女闭舱不出,将被人偷转的怀表锁进了妆奁里,不敢再看。
当最后一抹余晖沦陷下去,禛钰将手中之物猛地掷向水中。
目送它在水面上腾跃、旋飞、弹起,跳出一道又一道密集的弧线,最终那断了指针的怀表,如他所愿,永久地沉入运河深处。
“贾瑛,你的林妹妹,孤要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