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哥哥,你也出宫玩啦。”
我还记得我对他说了这样的话。
他瞥我一眼,也不张口。我怕他又要吃我,不敢靠得太近,索性拿起个小俑示好。
“你看这个好不好看?我买给你罢!”
我说着,招手就要叫曾伯过来。却不想他突然从后头将我扑倒,抡起拳头就往我身上砸。
小俑滚了老远,我被他压着起不来身,生生挨了两个拳头,心里火气“蹭”
地腾上来。
我好歹也是皇亲,他咬我就罢了,如今还来打我,真是可恶!
曾伯匆忙带着两个小厮过来将这蛮牛一般地质子拉开,我灰头土脸地爬起来,一身新衣也毁了,越想越气,顺手捡起小俑就往他脸上扔。
他吃痛大吼,挣开小厮们又扑上来,张嘴在我颈上狠狠咬了一口。
这般一来一回,我们二人便厮打在一起闹成一团。
若不是父亲赶到,恐怕我们能打到天明。
记忆里,那个刚从宫中述职回来的陌生男人骑在马上,赫然而怒,扬鞭狠狠抽在我背上。我站不稳,当场吐了血。
后来我才知道,那便是我未曾谋面的父亲。
他认定是我自持身份招惹是非,罚我在雪地里跪着反省。偏我那时倔强得厉害,誓要跪到他信我并非无故惹事,最后冻昏在雪地里,高烧四五日,险些丧了命。
后来幸得贵人相救,用松竹梅上的雪水煎奇药服下,才保住性命,可身子却彻底坏了。不说与人搏斗,哪怕是行走都困难。那一刻我便知道,此生恐怕也就只能这般浑浑噩噩地过了。
自那以后,京中便有了传言,说我恃宠而骄,在街上胡作非为,打伤万明质子;又说我无一技之长,饭囊衣架,是纨绔恶徒。
这些话自外头传到府里,层层剥去不堪的言语,留下的那一点儿还是不堪入耳。当初与我定娃娃亲的将军府着人登门退了亲,内里王妃又时常恶语相向责骂我毁了兄姐的名声。
一时间,我仿佛当真成了十恶不赦的坏种。
母亲见我日渐消沉,只好安慰说父亲心中信我,只是为了做给当今皇上瞧皇上病危,群臣进谏立储之事。父亲一向倡言宽待蛮族,与瑞王讨伐蛮族之见相左。如今我在街上与万明质子大打出手,实在是与他的言行相悖,他不得不罚我。
可我始终不明白,他的清誉,便是要靠冤我来保全的么?
后来瑞王称帝,下诏令父亲再次出征万明。我远远地站在屋檐底下看他一一抱过嫡兄嫡姐,他不时将目光投过来,可我心中依旧惧怕他,蹒跚着步子往母亲身后躲。他未曾勉强我,牵着马离开了王府。
不曾想,再次听到父亲的消息是三年后。他战死疆场,成了我生命中匆匆而去的过客。
第25章受辱
伽萨说,他曾私下就释放一事同我父亲达成协议。两人各自按了指印,文书就收在暗室中的连二闷户橱里。
我提灯走下短阶,斜着灯芯将室内的烛火都点亮。这整间暗室都是按照渊宫中的宫殿陈设布置的,秀丽典雅,与万明的粗犷奢靡之风丝毫不同。
明明在渊宫受尽冷眼,可他非但不怨恨,还如此留恋那个地方,甚至要在自己的寝殿里也安上一个小小的渊国暗室,这究竟是为何?
我缓缓拉开橱上的屉子,从里头抱出个黄花梨小盒。盒子未上锁,指尖一拨就开了,里面是两张泛黄的麻纸,被一只笑吟吟的泥偶小人压在下头。
“……侠义豪情,溯铭记于心。”
我展开文书,目光逐字扫下去,缓缓念道,“愿将吾儿鹤眠,托付阁下,以报今日之恩。待归京中见天子,言互市往来之意,续二国百年之谊。”
这封文书以渊文写就,字迹遒劲,笔走龙蛇,确实是我父亲亲笔。底下的朱泥指印当中一道疤,是他练武时留下的旧伤。
另一份文书却用圆润可爱的万明文字书写,笔触稍显稚嫩,想必是伽萨当年所写。
愿将吾儿鹤眠,托付阁下,以报今日之恩。
他们二人谈判的筹码,竟然是我。
更可笑的是,父亲答应了伽萨的要求,同意将我送给他作为回报。
我原以为他只是责备我当街胡闹,却从未想过自己在他心里只是个可有可无的物件。无事时养在府中,有用时便即刻丢出去以求自保。
难怪伽萨从一开始便蓄意接近我、次次护着我,在他心里,我早已是他的囊中之物。小时候咬我,长大了算计我,还不知道将来如何。
我真是越不懂他。渊国的城池、珍宝、土地,哪一样不比我这么个病秧子有用?
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