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入林中,便听远处传来一阵鹰啸,未几即是鸟扑棱翅膀的声音,想来是有人已经猎得了野兽。
“你的几个兄弟都有了收获,若是一直陪着我走,待会一无所获,王也许要责备你了。”
我望着远处一只毛色鲜亮的野狐,道,“四殿下送我至此,也该去搏一搏自己的事业了。”
伽牧笑答一声“好”
,纵马入了林深处,逐那只狐狸去了。
我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层层叠叠的树影中,隔着衣服摸了摸颈上戴着的那颗狮负,驭马朝着百鸟腾跃而起的地方去了。
这狮负像是万明王室内用以定尊卑的东西,几个王子都有,连我也没落下。前几日我让工匠将其制成颈饰挂在脖子上,守着万明王的那些暗夜里仿佛就有了一丝光亮。
蓦然回,我到万明的这些日子里,所有的心安都是从伽萨那儿求得的。
“来了?”
伽萨正将佩刀从一头山似的野熊脖子底下抽出来,抬袖擦去面上沾染的血污。那只右足上戴着金环的猎隼则在一旁啄食一只野兔的眼珠,它抬头看我一眼,然后展开双翼极其兴奋地朝我扑来,又被主人一把抓住翅根揪了回去。
我翻身下马,还没显个威风就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晕眩,只好扶着马歇了一歇。
伽萨甩干刀上的血,抓着猎隼朝我走来。我假作晕倒,握住他的手,趁机将一个圆形青瓷小盒塞进他腰带里头。
“这鸟真是吓我一跳。”
我勉强笑了一笑,伽萨便不再靠近。
我与他约定在此处见面,以鹰啸为信号,但为了掩住藏在林中的耳目,我们不得亲近。
“穿云,给眠眠赔罪。”
他拎着那只隼,两手将鸟翅展开,“给眠眠摸摸你的绒毛。”
那双翼下生着两簇柔软的绒毛,被隼的体温烘得暖暖的。可惜我还未伸手,穿云便受辱似的叫了两声,挣扎着飞开了。
伽萨跨上马背,目光缠绵地在我身上流连,“林中野兽凶猛,千万多加小心。我得去寻穿云,不便奉陪了,见谅。”
我亦纵着目光与他在空中缱绻交织,应道:“去罢。”
第41章狼群
日薄西山,倦鸟归林。
猎得的群兽被送出野原,密林中就只剩下了一片寂静。而这边,篝火燎破了半面苍穹,繁星如白墨漏了满天。
美艳的女奴接连往我口中灌入烈酒,辛辣呛喉的酒液浸入骨里,将魂魄从躯壳中驱逐出去。
身子软绵绵地没了知觉,那女奴顺势一推,将我送入万明王的怀抱。
我扶着小桌,禁不住他一轮又一轮将酒渡入我口中,辣得我睁不开眼、喘不过气。迷蒙水波中,我看见不远处的伽萨。他身侧亦多了几个曼妙妩媚的舞女,纤纤玉指捏起一颗汁水充盈的葡萄塞入他口中,或是捧起一盏美酒递到他唇畔。我见他面上似有醉意,泛起斑驳的酡色。
今日他猎得头筹,压过伽莱一头,得了父王的夸赞,应当是很高兴的。
舞女纱衣上缀着的金穗沙沙作响,轻盈薄纱将篝火舞得时虚时真。她们浅笑,旋转,起舞,如一只只五彩斑斓的蝴蝶飞落各位王亲的怀中。
心中漫上一股莫名的凄哀,可现下的我偏偏想不明白这凄哀从何而来。
天上的弦月弯若长弓,而那箭台所指,正是我的故国。
渊宫如今应当有皑皑白雪覆在朱墙琉璃瓦上,各宫燃起暖和的银炭。若是还在渊宫中,我定是整日里裹着狐裘、抱着手炉,安安稳稳地倚在榻上吃裹了糖的山楂,听容安给我讲宫里生的新鲜事儿。
倦了就睡,腻了就换个新趣儿,在御园里与宫人们打雪仗,在冻湖上凿个窟窿钓鱼。白日里背着人偷偷放个炮,夜里听歌姬们柔柔唱个曲,我坐在高台上,她们在殿中央,没有谁敢僭越如此。
若是还在渊京就好了。
我想……回家。
我越想越凄恻,进而化为一腔埋怨,想要往伽萨身上撒去。
虽说他今日并未言行出格,但我现下看着他,心里就是不畅快。许是喝了酒罢,偏要闹一场。
“咳咳。”
我被烈酒呛得咳嗽几声,彻底倚倒在万明王怀中。他枯瘦的胸膛硌着我的骨,浑浊酒气吐在我的耳边。我像一只濒死的鸟,落在了被蛀空的枯木上,明知是险境,却依旧不管不顾。
伽萨循声看过来,微醺而逍遥的神色一凝,略显粗暴地将不知何时坐在自己膝上的舞女推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