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母亲自煎了几方秘药喂我喝下,片刻便将那剧痛压下去,我方能断断续续地说些话。
只见她虽然憔悴,眼下的泪痕也尚留着,衣着却是淡淡的青色,并不如渊人一般素衣缟冠。我悄悄往外瞥了一眼,各人行事如常,亦无人着丧服。
我胸中虽疑虑,却恐引起她丧子之痛,加之我心中愧疚更甚,并不敢出声询问。
白母许是看穿了我的心思,低声道:“孩子们入宫作蛇奴,为救王献出生命,是恩赐。既是恩赐,又何来丧事一说?”
“这是什么道理?”
我蹙了眉。
“为王而死,不可悲,不可哭,不可哀,不可怨。”
白母强颜欢笑,未几却又红了眼眶,连忙抬手掩住面颊:“这是王宫里头的规矩。万明人素来以我们为补药,因此丧命的贺加人数不胜数,若是一一哭下去,恐怕哭尽了泪也难算完。从前日日哭,他们嫌烦了,便下令禁止哭丧,更不可立碑,只许夜里偷偷葬个衣冠冢。”
“竟有这样的事?”
我大为震惊,一时气急牵动伤口。短促地疼了一下后,剧痛潮水般漫上来淹过口鼻,叫我喘不过气。
这样一方小小的栖居之所,却有虎豹豺狼环伺。历经灭亡之痛后,他们过得竟如此艰难。时至今日,我才有些明白太后对渊人的恨意从何而来。
“我们终究是一群流民,哪怕拧作一股绳,也抵不住自天而降的一把钺。这里的王是万明人的王,绝不会将我们异族人作人看。孩子,我们……“她握着我的手,几度欲言又止,移眸睇向窗外,复又为难地望向我。
我这才觉窗纸上乌压压地映着一片阴影,恐怕是其他贺加百姓托她来说话的。我虽提心吊胆起来,却还是道:“夫人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我们缺一位王。”
白母一句话,听得我心惊胆战,“你是柔嘉公主的孩子,是先王在这世上最后的血脉了。”
在晟都论“王”
,传出去定会以谋逆论处。我正要张口回绝,母亲的面容忽然在脑海中闪过。
若是母亲还在,亦或是我那位真正的外祖还在,见到他们的子民过着如今这人间炼狱般的日子,不知该有多痛心。可我如今实在势单力薄,怎敢随随便便称王、允诺他们一方平安?
我踌躇半晌,缓缓开口只道:“我……我一定救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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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子。”
是夜,一道黑影驾轻就熟地从屋檐上翻下来,推开窗滚进了屋。我猛地转过头去,手上的参汤在碗里狠狠荡出两圈涟漪,险些洒出来。
直到他一把扯下面罩,走上前来,我才迟钝地认出来那是宴月。
那般踏雾无痕的好身手,也只有他做得到。
他瑰丽的眉眼里郁结着一股哀愁,拂衣坐在床榻上,从怀里掏出个东西:“我去宫中库房偷了个灵芝,给主子。”
“你的主子原不是我。”
我吹了吹参汤,灌进一口,“是二殿下。”
宴月倒是不诧异我这样直白地点出他的身份,扭过头来看着我道:“二殿下将我给了主子,我便只效忠眼前人。”
效忠眼前人?
我将碗搁在小几上,无聊地用药匙搅和着参水。昨日温辰给我寄来了信,溯至十五年前,万明质子入京,亲自带了一批歌舞乐伎。因其中数人技艺精绝,我的皇祖父武帝便赐他们入住教坊司,命中官兼收大渊、万明两地风格,谱一套富丽盛大的曲子来。其中有一名笛伎尤为出众,曾受武帝亲口夸赞,于归墟殿奏乐三天三夜而不止。
而这位笛伎,如今就在我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