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哪国的国君在城下喊。
“未有贼人,寡人的王后爱看尔等奔袭而来的景象,寡人不过佯作召唤,以博王后一笑。而今无事,尔等可自行离去。”
连我都险些惊掉了下巴,难为他说得如此理直气壮。
那一刻,我看见城下千千万万的人,顷刻间皆整整齐齐仰头向上,整整齐齐呆若木鸡。
刹那间,连我自己都察觉到,我竟莫名其妙地笑出了声。
而我的王上,竟像个傻子一样,将我抱起,在城楼上飞旋。
惊鸿一瞥间,我看见了褒国国君。
那日离开前,他的话言犹在耳:“寡人今日赐你国姓,保留你原姓,从今以后,你便叫褒姒吧。”
犹记得那日他在我面前的赫赫威严,以及我蒙受大恩时的战战兢兢。可今日,王上为博我一笑戏耍于他,令他如此狼狈,他当初送我来时,可曾想到会有今日?
那天,我终于学会了笑。
诸侯国的军队前赴后继奔袭而来,最终皆被王上告知并无贼人,只为博王后一笑,叫他们自行离去。同样数万人呆若木鸡的情形,几日之内接连上演了数十次。
堂堂国君,被人这样当猴一样戏耍,鼻孔都气得冒烟了,却只能忍气吞声,悻悻然离去。
堂堂天子,竟如此孩子气,作弄人。
“王上,这样是不是不好?”
他们毕竟都是一国之君,还带领着各国的军队。
“无碍,能讨得王后欢心,那是他们的荣幸。”
“王上,往后切莫如此了,倘若王上失了威信,又何以令各诸侯国臣服?”
“放心,听天子召,是他们的义务。只要王后开心,即便要寡人性命,寡人也甘愿。”
“王上切莫胡说,我要王上性命作甚!王上若没了性命,又何以保护我?先前便有申后称我妖婢,王上为我一笑而戏耍诸侯,今日之后,恐怕我这妖后的帽子再也摘不下来了。”
“王后不必多虑,万事有寡人在。寡人只要你开心。”
听他如是说,我只能无奈地摇摇头。
他宠我爱我,我自然心中明了。可我担心有些事一旦过了头,就会坏事。
10
一年后,申国勾结西戎攻打镐京,王城受困,烽火台上的狼烟与烽火燃了足足七天七夜,眼见王城将破,诸侯国的援军却迟迟不见来。
城破之日,王城内杀声漫天,我永远也忘不了那日王城里的尸山血海与遍地哀嚎。
我在宫里心急如焚地等待王上的消息,不料,等来的却是西戎的乱军。
那时我才知晓,王上与我儿伯服,皆已身首异处。
顷刻之间,天地倾覆。
勾结西戎犯上作乱的逆贼——申国国君与废太子宜臼,占领了王宫,成为王宫新的主人。
而我,成了西戎的战利品。
这天地间,已无最爱我的那个人,再也不会有人同他那般爱我宠我,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或许是我罪孽深重,想死都不能。
申后说,倘若我死,他们就让整个褒国为我陪葬,包括我的养父,以及十九年前将我这个私生女放入木盆顺流而下的那个宫女——我的生母。
我的出身,原来他们都知道了。
那王上呢?恐怕也早就知道了吧。
可即便如此,他待我也从未改变过。念及此,我已泣不成声。
他若不是王,只是一个普通男人,我们该有多幸福。可他是天子,他为我所做的一切,在别人眼中皆是荒唐。
他说我单纯,他又何尝不是?
他说,他连性命都愿意给我,却不料终是一语成谶。
他是天子,是天下的主人,他的爱不该只给我一人。我受了,便是我的罪孽。没有了他为我遮风挡雨,这代价我要如何承受?
西戎军撤离时,我随他们到了西戎,从此沦为西戎毡房里取乐的玩物。
十四岁,遇见他,我开始了一生所有的幸运。
十九岁,失去他,我也失去了一生所有的幸运。
可他遇见我,却是他最大的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