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与他同行的阿史那卓云头一次以北衙侍卫服走在街头,虽已不是头一次来长安西市,却还觉有些新鲜感。
唐璿敏锐地瞧见,当卓云的目光正好扫到回纥商人的时候,那人的身形忽然有点僵硬。原本还稍显慵懒的站姿,也已变成了直挺挺的样子。
他似乎有一瞬的迟疑,但还是主动朝着两人走了过来,将人拦下来后开口问道:“劳驾向二位贵人打听一下,今日官署巡街是否提前了?”
“你问此事作甚?”
唐璿目光冷然地朝着对方扫去。
这回纥商人活像是被把刀给扎中了,讪笑了一声往后退了两步,“便是好奇,好奇问问罢了。正好与一位巡街贵人有旧,想寻他问个事。”
他小声嘀咕道;“我这人奉公守法的,哪在乎什么巡街提前不提前的,就是……有点好奇。”
然而突然之间,他又意识到了什么一般,猛地朝着阿史那卓云的方向看去,用只有自己听到的声音喃喃,“不对啊,无论是平准署还是市署都没有女官,这是哪家贵人的仆从出行买办了?”
想到这里,他忽然大松了一口气。
因唐璿和阿史那卓云已朝着前头走去,就留下他这一个还傻站在街道中央,怎么看都有点蠢。
他连忙环顾了一圈,见街头众人都已各自将注意力落回到了眼前,这才故作无事地返回了他原本站着的位置。
他一拍脑门,嘟囔道:“都怪那蠢货又把交易时间延后了,搞得我现在瞧见点风吹草动都得惊一跳。”
“也是我多虑了,平准署的人也应当不管这个。”
永徽五年和六年的接连水患,让李治不得不在西市地界上设置了常平仓,以确保虽然出现了灾年的情况,西市的粮食价格也不会出现特别大的变动。
盐铁交易也始终在官方的把控之下。
但布匹马匹这些东西,却不是大唐官方能处处盯梢得到的东西。
何况,他只是想要将回纥淘汰的马炒作出个高价,换到更多的绢,也不算违背了西市的交易法。
他刚走回到铺子门前,就见一年轻人似有要往里看看买卖物品的念头,连忙迎了上去,“都是上好的毛皮,您进去瞧瞧?”
他说话之间打量了一眼这年轻人的衣着。
以他
的眼力看来,对方的年纪是有些小,若论衣着体面,也远不到达官贵人的地步。但他通身的气派非同一般,不像是寻常人家里能教得出来的,腰间隐约可见的白玉佩,也不像是寻常物件。
这是个潜在的大买主啊……
却哪里知道这位大买主还有点犯愁。
卢照邻无奈地想了想下来之前刘仁轨对他的叮嘱,面对着这回纥商人堆起笑容的脸,点头回道:“进去看看。”
在走进去瞧见满铺子的精制皮毛时,他更是有点担心自己的月俸承担不起开销。
但让他有点意外的是,在他买下那张确实对他有用的羊皮袄时,花费的价格居然比起寻常的市场价还要低上一些。
“您很奇怪吗?”
那回纥商人自卢照邻手中收取钱财的时候脸上笑意不减,“这是因为去年和今年的突厥战事。”
“伊丽道行军大总管苏定方苏将军的麾下有我们回纥兵马,作为交换,原本被阿史那贺鲁占据的几座草场换给了我们。今年送到长安的毛皮比起寻常时候多,价格自然就低了。”
卢照邻诧异:“这种行军进程,你们也是清楚的?”
回纥商人大笑,“这种消息要是把握不住,做买卖可是要吃大亏的。我就做些诚实的小本生意,可得计较这个,否则别人的价格降了我却没有,那往后还有谁来我这里买东西呢。”
卢照邻闻言若有所思。
他起先和公主以及刘仁轨站在那酒肆之上,远远瞧见对方面对官差之时的特殊反应,还当他在干什么不法交易。
可等他亲自下来问的时候,又发觉并非如此。
这商人还挺有做生意的头脑,知道要培养诚信度。
有点意思。
他抱着那件羊皮袄子慢吞吞地走回了酒肆之上,却赫然惊觉,就是他离开的这一会儿工夫,包厢之中已没了小公主和刘仁轨的身影。
卢照邻眼见这空空的包厢,险些惊呼出声。
糟糕!
陛下为小公主配备了两名护卫,本是要护持她安全的,可那两人自西边的其中一个门离开了此地,是否转道而回还是未知数。
若是其间小公主出了什么岔子,他不仅没法交代,可能还要连累到邓王身上。
他当即便想转身下楼去寻人,又想到自己此刻所在的位置正在酒肆之上,居高临下的视角应当更容易用来找人,便匆匆推开了窗扇。
然后他就瞧见了对他来说难以置信的一幕。
在西市的长街之上,正如此前李清月推窗之时所见,有着不少沿街小贩。
毕竟,在这个占地一千六百亩的西市地界上,光是胡人就有数千名,唐人更是过万之数,哪能个个商贩都有铺面。
因这条街上一面是酒肆米行,一面是布帛绢纱之物,所以一头是叫卖小吃的摊贩,另一头则是民间的纺织者兜售自己成本低廉的布匹。
现在那些卖布之人的中间,赫然多出了两个卢照邻熟悉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