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氏的手段也很毒辣,她这么一偷跑,会牵连一大批家奴的。
“孟姬”
瑛青轻叫了一声,见着魏姝正踏着小步子进来,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她立刻迎了上去,挥手轻掸去落在魏姝小肩膀上的薄雪,盖上了大红蟠螭纹披风,上围着一圈貉子毛衬得魏姝的小脸白里透红。
瑛青说:“夫人正等着您呢。”
魏姝是主,瑛青即便比起寻常的奴婢出身高点,却也不能多发牢骚,她知道,这世道就是如此,命是天定的,奴婢生而下贱,但公侯之女也不见得一世荣华尊贵。
在这战火纷飞的时代,倾国丧家,覆身灭祀之人比比皆是,哪怕尊贵如公子也不乏沦为家奴走卒,何况一个宗室女。
魏姝今年十二岁,没有公侯女静好的性子,有时会有些顽劣,性子也很难琢磨,一双凤眼随了白氏,很勾人,黑白分明的,眼尾下还带着一个小小的浅痣。
魏姝踩在积雪上发出咯吱的声响,她的履是皮革做的,针线缝的密实,感觉不到潮冷。
她向侧殿的方向走了几步,突然的停下脚来,转头说:“瑛青,我把这给你,代我把它收好。”
她攥着的小手一松开,两朵小杜梨花掉在了荧青手里,已经被汗溻湿了。
瑛青拿指尖挑了挑,隆冬时节杜梨花早就已经凋谢了,不知魏姝是从哪里弄来着这两朵粉白的花骨朵。
魏姝进堂时,满座的女眷都侧目看来,轻声议论。
魏姝不知她们是在议论什么,兴许是在议论着她到底是不是魏时的女儿,又或者她到底是白氏和哪个姘头媾和生下的。
总之魏姝不在意,她向来很烦这些多舌的妇人。
白氏坐在正堂的矮案边,魏食魏酒分碟摆满,见是魏姝,挥了挥纤细的玉手道:“姝儿,过来”
白氏的声音柔柔,带着盈盈的浅笑,配上燕地的胭脂更衬得面如桃李,妩媚得挠人心肝。
但魏姝看来只觉得头皮发紧,她知道,她的母亲生气了。
然而她还是听话的跪坐到了白氏身旁的软垫上。
她心并没想赔不是,随意的捡着吃食往嘴里塞。
她正吃的津津有味,却听一个女眷细声道:“夫人,听说上大夫要将孟姬送去秦国游学,言可属实?”
话落,刚刚的喋喋声戛然而止,满屋的女眷都侧目看来,一片哗然,似听到了什么骇人的听闻。
魏姝也放下了手里的蒸肉,偏头向白氏看去。
白氏面容是微僵滞的,因为她不曾听过这个传言,也不知说什么好,样子优雅又尴尬。
那女眷乃富商覃邬之妻,此刻,覃邬之妻声音微扬,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问:“夫人莫不是不知道这事?”
他人都言魏时与白夫人不合,如此看来倒是真的,女眷们暗自想,都说白氏女放荡好淫,如此看来兴许就是她惹得魏时不悦。
覃邬之妻又说:“夫人,这秦国是什么地方,不开化的蛮夷之地,戎狄之邦,姝儿不去临淄,不留大梁,去什么秦国,再说,哪有一个女子游学的?”
神情语气咄咄逼人。
其余女眷听此,不由低声轻笑,这女子向来不涉六艺。游学?这不是笑话吗,估摸是魏时发现了这魏姝不是亲骨肉,这才将她送走。
白氏微笑道:“送姝儿之事还在商忖,不知为何如此言之凿凿,姝儿乃公侯之子,即便游学又有何不妥?牲口起家的终归也只能是走卖牲口,识些字也就罢了,就像这朝臣和土商本就不能同语。”
白氏的面子也有些崩不住了,赴秦之事,魏时连点风声都没透给她过,随即把这出身,地位,全都搬了出来。
覃邬靠着贩卖牲口跻身于富贾之列,地位上仍是卑贱,更骂覃邬眼见粗鄙,难登大雅,这感觉像是当众被扇了个耳光,脸一下子就青白了。
白氏出身名门,乃是巨商白丹之女,白丹乃魏武侯时第一重臣,十年为相,昔年曾游学列国,更得鬼谷子馈“金书”
,七国巨富。
虽然到如今家道已有中落之迹,但论其身家,魏国的府库过半都曾是她白家的,究其身份,连如今的魏王都需掂量一番,更遑论她们这些女眷。
白氏虽然嘴上讨得了便宜,心里却很不是滋味。
魏姝了解她母亲的性子,那些女眷的话,她也没放在心里,撇了撇粉红细嫩的小嘴,伸手捡起了小铜鼎里的一块蒸肉。
飨宴近散时,魏姝便又以盥洗为由跑了出去,她想去父亲魏时那里看看,每每飨宴之时,她总是与母亲接待女眷,此刻便想偷去看看,刚走出第二道的院子时,便听见瑛青的训斥声。
“瑛青。”
魏姝叫她,没有穿过院子去宴堂,反而走上了前去。
“姑娘?”
瑛青声音微有疑惑,细眉微皱道:“怎么出来了?”
魏姝看了看地上跪着呜咽的奴婢,全都是此前伺候她的,只因她突然的跑出去,而被母亲下令处罚。
她讨厌那些奴婢的哭声。
魏姝父亲尚王道,崇儒家仁政,虽然身处乱世,略显迂腐,但到底心存仁义,然其母白越却娇纵残虐,喜对下人动用私刑。
魏姝看了眼伏地的奴婢道:“都放了”
瑛青略显为难:“姑……”
魏姝年纪虽然小,却有几分威严,命定道:“我说放了!”
瑛青左右为难,见魏姝执意,最终还是挥了挥手,将那些奴婢都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