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公不断的咳嗽,身子抖的像是一片在风中瑟瑟的枯黄的落叶。
通仲立刻的给他抚背,咳了许久,秦公终于觉得好些了,声音还是有些沙哑的。
少梁一战后,他颓废了不少,瘦的骨相嶙峋,以前挺拔的背也驼了下来,他说:“同我去见公孙座。”
通仲说:“大牢阴冷,君上再加件披风吧”
秦公没有拒绝。
大牢是由大石头堆砌成的,同体漆黑,在风雪里格外的显眼,大牢左右各有两个巴掌大的通风口。
一束薄光从这石口投进来,而除了这束光以外,整间大牢里再没有其他的光亮。
这里很阴冷,湿气沿着皮肉钻进了骨缝里,而魏国的统帅公孙座就安静的坐在这牢房的草垛子上,脸上的血水污渍都没有清洗,已经干了,呼在皮肤上,身上的铠甲也被秦兵脱了,只剩单薄白色的麻衣,如丧考妣般浑浑噩噩。
秦公进来便见到了这么一副凄凉的景象,他以前在魏国为质时,与公孙座,与魏时都相交甚深,应算的上是故友,故友相逢是如此景象,只能怪造化弄人。
公孙座知道秦公在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他没说话,也没动弹,样子和死了差不多,过了许久,他听见嬴师隰说:“子田,好久不见了。”
那语气颇为感慨,时过境迁,如何不能感慨。
公孙座这才有了一点反应,他先是身子一僵,子田,那是他的字,然后他一点点的抬起头来,他看着秦公,眼里悲凉,道:“公子连,你是来杀我的吗?”
公子连,秦公微眯起眼,二十三年了,没有人这么叫过他,昔日那个英姿勃发的公子连,如今已经变成了迟暮的老秦公。
秦公看着发髻散乱,满面血污的公孙座,抖了下大麾,也一同席地而坐。
公孙座很惊讶,然后就见秦公笑着说:“为什么要杀你,又非是沙场操戈之时,此刻你我只是抵掌相谈的故友。”
公孙座很难不动容,他看着秦公花白的胡子,身子就开始发抖,很难过,那怆然要从他的眼里溢出一般,但他嘴还是很硬,笑说:“你以前可不会说这么好听的话。”
秦公笑了,他长公孙座近十岁,在魏国为质之时,论起为人处世之道,他不如公孙座,此刻他也会说客套话了。
秦公笑罢,说:“战场之上,你我乃死敌,有枭首之心,也在所难免,我不介意。”
他用的是我,而非寡人,他很聪明,知道如何同故人拉进关系。
接着,秦公说:“我生平最痛绝的乃是见不得人的宵小之徒。近来耳畔传闻不断,我虽顾念旧情,却也想再问一句。”
秦公忽的停顿,而公孙座心中一寒,只见秦公向他迫近了几分,看着他的眼睛,问:“魏时,他可曾背叛出卖我。”
公孙座嘴唇上下翕动,最终垂下了头。
虽然他一言未发,但已是昭然若揭。
秦公的脸色也变得阴沉了,再也没说话,拂袖离开了。
另一边,嬴潼在咸阳是等着盼着,日夜翘首就待大军回来。
她知道这战打的惨烈,但毕竟是胜了,没想一切出乎她所料,也与石门大捷那次截然不同。
咸阳城就不必说,在庞淙大军的洗礼后城人十中去八,留下的也多横尸街头,不日前才彻底的清理干净,至今空气中还弥漫着血腥味,更不会有人迎接军队。
咸阳虽不比大梁富硕,却从来没有如此萧条过。
魏姝一身秦甲未脱问嬴潼说:“咸阳城怎么如同空城一般?”
嬴潼叹道:“何止咸阳是空城,这秦国都快成空国了!”
嬴潼说:“秦国上下疯传,说秦国要亡了,说秦公还要开战,说全国的男丁都要充军。”
魏姝生气的说:“危言耸听!”
嬴潼再叹道:“老百姓们可都信,都牟足劲的往外跑了,有人脉的往齐楚跑,没人脉的就往巴蜀跑。”
魏姝很不解,说:“就没有人不跑?”
嬴潼很坚定的说:“有”
又说:“我就没跑!”
魏姝笑了,说:“嬴潼姐姐,你还有心思开玩笑。”
嬴潼也笑了,她向四周环顾了一圈,然后问:“嬴渠呢?怎么没见他人?”
魏姝摇头说:“不知道,没回宫,兴许在处理军中事务吧。”
三十
回咸阳已经近五天了,魏姝没见到过赢渠,秦国成了一团烂摊子,赢渠他每日都忙的焦头烂额。
听赢潼说他今日在秦公那里,魏姝便一早的在政事殿外侯着。
正午十分,她便看见赢渠从殿里出来,一身白色宽袂压云纹深衣衬的他窄腰长腿,身子消瘦挺拔,镂玉冠叩着的黑发如墨一般,面色平淡,应该是不曾休息好,眼下微微发青。
魏姝突然来了调皮的心思,垫脚跟在他身后,她伸出胳膊来,正想扑他一下。
没想赢渠却突然的转过身来,她这便惊慌失措的直接扑进了他怀里,脸颊撞在了他的胸口上。
赢渠他是故意,手臂落在了她的腰上,笑道:“多日不见,便行此大礼。”
旁边的寺人走过,投来了异样的目光。
魏姝的脸腾的一下就红了,她想挣脱开,赢渠却像是故意的一样,紧紧梏着她的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