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八角铃铛响起。
众人侧头看向院门,见陈朝之走进来:“哟,都在呢。翡翠珠子给你拿回来了,沾了点血,已经洗干净了,二十七颗,一颗没落。”
“谢谢。”
柏唸单手接过,揭开布料,白穗子也在,突然圆滚滚的珠子跑掉一颗,一路滚到路北庭面前。
修长的手捻住滑溜的珠子,路北庭递回去,放到对方摊开的掌心,指尖若有似无的刮过。
“谢谢。”
柏唸蜷起手指,手心一片酸痒。
晦暗光线里,彼此隐晦的视线对视一秒,他蹙眉错开,心不在焉的招呼陈朝之坐下吃饭。
陈朝之已经坐到蒋悦旁边了,嘴里正叼着一块甜腻的红烧肉:“吃着了,你也吃。”
柏唸:“……”
柏唸仔细将珠子包裹好,好是珍惜爱护,蒋悦见状,便好奇问:“二十七颗珠子是有什么讲究么?”
路北庭筷子微顿,眼眸却没抬,咀嚼动作慢上许多。
对面的陈朝之说:“二十七颗是象征三才长久的,天长久,地长久,还有人长久。”
蒋悦捧着脸惊喜道:“听起来好浪漫,没看出来,达灵您还是浪漫主义者。”
“他?才不是。”
有小孩在,陈朝之叼着一根女烟没点,单手肘弯搭在椅背上,手腕垂在椅背后,“那串珠子是阿爸和阿妈的定情信物,后来留给他的,在我们眼里,阿爸才是浪漫主义的化身。”
逻辑思维很准确,有理有据,有前有后,但路北庭还是快速反应过来她所说的“阿爸”
是指谁。
陈朝之无父无母,从小在柏唸家长大,可以说是收养,那她口中的“阿爸”
自然是柏唸的亲生父亲,上一任达灵。
莫名的,陈朝之今晚话语中带着一点惆怅:“小时候每月初一我们都会上万物殿来,一个月就那么一天时间能见面,但是阿爸总要花上大半天时间跟我们讲他和阿妈的过往。”
人性中能丢失种种,唯独不能丢失打探八卦的心。
“都讲了些什么?”
蒋悦问。
“记忆很模糊了,我只记得他说,阿妈是外族女人,因为家里穷,被父母卖进山里当童养媳,后来阿妈受不了虐待就逃了。”
陈朝之说,“结果阿妈好笨,都不知道村子消息是相通的,从另一个村跑到哩寨,还以为得救了,还好她闯进的人家是阿爸家里。”
听起来有点好笑,蒋悦问:“那后来呢?”
陈朝之:“后来,举目无亲,她逃也不知道要逃哪里去,说阿爸长得帅气逼人,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又会照顾人,又体贴温柔,赶她走,就是死皮赖脸不肯走,从此就赖上阿爸了。其实这些都是阿爸黄婆卖瓜自卖自夸。”
桌上笑声低起,路北庭看向对面,柏唸在给柏溪南擦脸,嘴角隐着淡淡地、止不住地柔和笑意。
一阵风吹拂过他们的脸颊,陈朝之似是沉浸在回忆里道:“小时候阿爸画过她的画像,我现在也不记得长什么样了。你还记得么?”
短短几句话的功夫,柏唸敛起那少示于人前的真情笑意,不用想便答了:“她叫李熙纯,中长直发,爱单侧辫麻花辫,爱穿白裙子,爱笑,鹅蛋脸,小翘鼻,明眸皓齿,是很明媚的长相。”
院子安静下来。
其余人的目光都落在柏唸身上。
蒋悦道:“那你们的阿妈一定是位温柔的美人。”
陈朝之收回视线,喉咙艰涩:“阿爸说她出落得越发好看,人比花儿美。阿爸的父母走得早,可以说是跟她相依为命。”
“教她哩寨的规矩,她不愿意学,扬言那些规矩是给死人的。阿爸也没勉强她,改教她读书,给她留课后作业,她就画乌龟,还要在乌龟旁边标明阿爸的名字——这个乌龟王八蛋是柏青颂。特别野蛮任性,阿爸也不知道当初的小不点怎么会越养越有脾气,常常气得他睡不着觉。”
蒋悦一脸花痴样,听小说似的,着急问:“然后呢,然后呢?”
“然后,”
陈朝之道,“时间一点点过去,两人朝夕相处,愈发情深,可阿爸当时是下任达灵,当然不能娶外族人,无可奈何被迫分开,不久后她就发现自己怀孕了。”
“阿爸得知后把她藏了起来,一声不响的结婚领证拜天地,就这么瞒天过海了几年,被檎山祖宗发现,阿爸直言,如果想动她,先跨过自己的尸体再说。”
路北庭睁大眼睛,这当真是难以想象的言辞。
现在社会的脚步太着急了,快餐式爱情太廉价,这种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纯朴爱情,在他们这代人眼中就是神话。
陈朝之继续道:“出于族中上下对于阿爸继任后的决策非常满意,老祖宗只是鞭罚,但罚得很重,在檎山休养整整两年,那时候阿妈已经怀了柏唸,听到后岔了气。”
稍顿了顿,她道:“世界上事与愿违的事很多,我和阿雁那时候还小,在雨夜里挨家挨户找人帮忙,那些人听到是外族人,还是达灵的妻子,都不肯也不敢送,最后是蒲岬阿公送去医院,好歹是母子平安。”
陈朝之忽然转向路北庭,神色略微茫然:“你会不会觉得,从一开始阿爸就应该把她送走?”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路北庭想到这句,同时也认为这是病句,是后悔。
“遇见就是遇见,爱就是爱了,哪有应不应该。”
默然少顷,陈朝之道:“你们应该不知道,柏唸小时候长得和南南一样一样的,脸上婴儿肥走路都抖,被阿妈抱在怀里,总有一边脸是被压扁的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