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玉面色一僵,沉默片刻回道:“我相信屈公子能对付这种山中野人。但是我没想到,屈公子你比我想象中要心软的多。”
他把剑放下,推了小姑娘一把,将她推进狗崽子怀里,狗崽子接住后,冲我们看了两眼,便拉着那件鹿皮,跌跌撞撞地跑了,屋里只剩我和子玉二人,气氛略微有些尴尬。
还是我岁数大脸皮厚,先行打破了沉默:“那个,回去吧,你就当我梦魇一场,跑出来透透气。”
我余光扫向放在角落里的包袱,实在没有脸去拎它,虽然那里面还有十几个鬼面币……经过今天的事我也算明白了,这个世界一步生一步死,怎么折腾都逃不掉,还不如在原来的位置上躺死,至少能混个好名声。
我率先推门出去,子玉跟在后面,同我隔了十几步距离,一路无言,两厢沉默着走回了祭殿。
若我得胜归来,一定请他……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我摸出一个小酒壶独酌独饮,看着天上的月儿,愁云惨淡,徒生哀怨。
屈云笙,你坑的我好苦,你说让我过来享享福,度度假,难道披甲上阵,征伐四方对你来说也是“度假”
的范围?
认知偏差这种事,我怎么没有早点想到。
他从小练武,跟我从小玩手机是一个道理,都把习以为常当做理所应当,没有考虑到对方对于陌生世界的接受程度。
我看着月儿又想起我妈了,如果这次真的要死在这边,不知道她会不会有心灵感应,都说母子连心,她还盼着我娶媳妇儿抱孙子来着……
身旁的石凳上放了一盒药膏和一件衣裳,子玉如今连看都不多看我一眼,他拿过来时,我对他道声了谢,他“嗯”
了一声便走了。我猜着他也是因为我“屈公子”
的身份不得不来,倘若我没了这层身份,或许他连看都不屑看我一眼。
心里有些惆怅,难道“怂”
一次,就要永远被钉在耻辱柱上?
我楚天和这二十多年一直都是按部就班的活着,该打篮球就好好打篮球,从初一开始就是学校得分王,该考大学就好好考大学,没考上清北我也就郁闷了一小时,很快便从剩下的211里选了一个,还选了一个当初比较热门的专业,出来找工作也没太多计较,只要公司同事不是丑的惨不忍睹,我也能安安稳稳待着。
除了对房价的怨念,在别的方面,我一向自诩自己是个绝佳的社会螺丝钉,心安理得甚至自得其乐为社会搬砖添瓦。
我这种男人,不算绝佳,但也没有差劲到和狗屎媲美的程度吧。
所以对子玉的眼神,我很计较。
喝完了一壶烧喉的酒,我给自己抹上药膏,晕晕乎乎回屋里睡了,到第二天太阳高照之时,我睁开眼,才发现有人在居高临下皱着眉看我。
熟悉的眉眼,换了第一次遇见他时那件蓝色的衣裳,裹挟着清晨的气息,看我的人是子玉。
他抬了抬下巴,转向一边:“早饭端来了,如果你不想练剑,那我就走了,我会跟师父说清楚,今后各不相扰。”
他转身便走,我一口热血上涌,一把扯住了他的衣袖:“等等。”
他侧身看我,凝眉问道:“还有何事?”
我道:“我想练剑,还请子玉师弟别嫌弃,继续教我。”
子玉皱着眉头,眼里全是“怀疑”
和“厌恶”
二字。
我被他的神情着实噎了一下,掀被起身,一个酒壶从被子里滚出来,咕噜噜滚了几圈。
子玉瞥了酒壶一眼,又要离开,我被气得急了,一不做二不休,快步走上前将大门一关,门闩一合,双手大展挡住门扇。
子玉道:“你做什么?”
我道:“想和你解释一些事。”
子玉冷着脸道:“不必,我不在乎。”
“……”
我脸皮刷地热了,急忙说道:“你若不教我,我必死无疑,难道你也不在乎?”
“我们毕竟同门一场,你就这么铁石心肠?”
子玉看着我说不出话来,眼中神光闪动,我知道奏效了,赶紧补充道:“到时候我与那百濮王对战,我的死活还是小事,但是我若输了,士气也会被动摇三分,你读那么多兵书,不会不知道士气二字有多重要,难道你想看楚军再输一次?”
子玉欲言,我截住他的话头不让他开口:“我躲避的原因确实是因为我怕,但我不是怕死,而是怕我如今的身体状况恐怕很难和百濮王抗衡,他们不知状况,却将三军胜败的关键压在我身上,我觉得实在太欠考虑了。我屈云笙死又何妨,但若是连累我大楚将士输了士气,这比捅我千刀还让我难受。”
这一番话出口,我自己都差点被自己舍身为国的壮志豪情感动哭了,子玉果然神情大变,两眼直勾勾地看着我,沉默了好一阵,才开了口,声音也柔和了许多:“你先吃东西,我在黄花树下等你。”
他朝我走来,我把门让开,子玉停滞了一下,轻声道:“对不住,我误会你了……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
他说完便走了,我琢磨着他最后那句话,蓦地笑了。
生死由天定,哪里由得了人来定,虽然知道这是像他这般年纪的少年最爱说的中二话,但心里还是生出了一股暖意……
而且我说什么他都信,这才是最让我感动的,对比之下,我都觉得自己这种谎话张口就来的行为越发龌龊了。
十四天过后,出征前夕,秋荑带着他那颗所剩无多的良心,终于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