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满楼
几缕发于清晨河面的雾霭钻进了船舱之中在那白皙男子的眼中流过,他轻微侧头,瞧见舱顶之外的灰蓝正在褪去,几朵云彩染了旭日的红霞先一步登了高出,将那秋夜的萧疏给打散大半
那些呜咽的兽吼已不得猖獗,鸟雀的鸣叫声声唤起那赤色的圆盘从山头缓缓而升
可其余之人都无甚察觉,因为这老咸舌灿莲花地正说到了光绪二十三年,云游散修毛诡在听闻清廷抚恤队进了庐江县败西村后有去无回,其家眷还时常梦魇那日所去之人骇人惨烈的面容后来了兴趣,在村口遇上了同样想探个究竟的庐州水元观高功孙三康同其友人祝由王家旁支的修行者王添金,三位高道无惧而入,随后遇上了精怪魍魉,冤魂厉鬼,各显神通,一步一战!
就在日头刚挂上穹顶之时,这载着七人的柚木舫在海丰县那已喧闹繁忙的私埠稳了身,那五人先后下船,白皙男子亦是出舱礼貌道别,几人转身几步之后,船家一抚心口,重重地吐了口积压一路的气,擦了擦两鬓额前的细汗
“哎哟喂,可受大罪了!这几人不是我能板张脸打发的,我这一路都不敢喘口大气,就怕你小子的功夫没能镇住这位,那可……”
他回头瞧了瞧那坐得笔直的黑纱帷帽人,只见那白皙男子打一哈欠,伸展了一番筋骨懒音答道
“那您说,我这功夫练得如何?”
船夫自然是四指一屈大指朝上地佩服一番,那男子爽朗一笑,眉宇舒畅的面庞迎上了清晨的朝霞,随后脚下灵活地一脚踏上了渡口,往了那几摊叫卖蒸笼茶点的小摊而去
“喂!要去也我去啊!要是他动了怎么办!”
船家吓得在他身后大喊,好在渡口喧闹无人在意,他脚下又有些不稳,不一会儿那男子端着个斑驳的托盘返回,船家赶忙接过,二人就这么坐在船头吃起早点
“头次自己赶脚,紧张不?”
船夫啜着热腾清香的香片茶问道,那人放下快要入口的烧麦撇了嘴,挑眉问道
“你不也跟王骞如他们一张嘴数落我是鬼王肉身,翻天覆地的冤家吗!”
船家笑了,再瞧了眼那船舱之中
“他泉下有知该有多高兴啊!你说你小子成天一副上房揭瓦捅漏天的顽劣样,也罢!倒是那几人说道走尸之时那振振有词的我差点没憋住笑,倘若知道身边就坐了一个,别看那膀大腰圆的凶悍样,裤裆一湿,两眼一黑的窝囊样!”
一缕鬓角的碎发,那双黑亮眸子里的光也聚到了船舱之中,随后又抄起个玉米面的福卷
“原本你可省些力气不载那几人,只是这位残缺得实在厉害,我又缝又补连着做法起尸真的是省不下一分”
船家摆手一笑表示无碍,二人闲聊片刻后又船行水中往了梅茂县而去,只是船舱两侧被布帘围了个严实,舱内一尸一人除了水漾桨划再无其他声响,白皙男子先是将那坐得笔直的亡人帷帽纱帘掀开,借着黯淡的光一张黄纸辰砂的符纸贴于眉心,亡人脖颈同左额之上皆是鱼线缝合的针脚,他没有丝毫畏惧,两眼之后便躺在了原本那五人所坐一侧合眼就入了梦乡
再醒来时已能听到舱外船家在忙活的声响,那是将船稳在岸旁树干之上捆绳而带起的枝叶簌簌
男子睡眼惺忪地扛着那塞满的布挎出了舱,掏出符纸在舱门和上岸的地面各燃一张,随后又掏出一黑亮的摇铃,铃声一出,船家立马感到寒毛霎起,脊背发凉,船舱内反应也快,一阵有人起身的声响这就传来,那亡人依旧僵硬地屈身而出,随后踩着符纸的灰烬上了案,站定之后竟没了一路那种稳重,脚立于地却上身摇晃起来
船家不禁惊出一声,那男子却噗嗤一笑,将布挎摘下递给船家,手中稳当地依旧摇着那声响如同刮木磨铁一般入耳成刺的黑铃,左手成诀口中碎念行走功口诀,那亡人摇晃得越发剧烈,却也迈开了脚,像个酩酊大醉的酒鬼一般迈开了脚,铃声依旧,口诀未停,这一人一尸你进我退
船家牙关咬紧紧张至极,生怕这亡人下一步就脚下一顿倒向对面人,但没想到走出七步,这亡人越发稳当,再往前便与常人无异,船家赶忙再松口气,只瞧那男子让亡人站定,走向船家
“他这是……”
船家也上前两步,先从那布挎之中摸出顶半旧不新的青灰布帽,男子不紧不慢地将那高束的发髻散下,一袭墨黑的柔亮倾泻而下
“毕竟近了罗浮县,难免有些激动”
他边说边将那满头柔亮一手绞起,随后将黑铃放进布挎,一手拈过青布帽戴上,原本出众的容颜被遮掩大半
船家点点头,替他将布挎上了身,但那男子却伸手一挡,随后解下那灰蓝的外披,一手拎过布挎,另一手将那外披塞到了船家手中
“归你了!这愈发风凉,你难免有在船上打盹的时候”
船家一愣,并无欣喜反而埋怨上来
“你小子取笑我哦!我与你这高低错落相差颇多!我这一上身,等于披了条盖被,还过脚的!”
“就是给你做盖被的呀!”
船家一听当即给那笑得欢快的家伙背后一掌,二人片刻之后分别,他们并未船行至梅茂县私埠,而是选在了私埠之外六里地的一处上山路旁岸停下,人前尸后,摇铃声再起,船家望着逐渐入了山林的背影,等那声声引魂的口诀浸入了兽鸣鸟叫后不禁独自感慨
“你现在定然欢喜得很吧,添金?!”
夜黑无月,才戌时末却因那浓雾和那声声怪戾的鸟鸣给添了不少诡谲,今日哪怕是晚市的摊子铺子都偷了懒,大路之上快脚返家的人稀疏,小路巷弄之中更是死寂,谁也说不出心慌于何,但就是觉着今夜不宜外出,不可夜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