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
斯钦巴日挑起一边凌厉的眉,他深邃的眼睛不错一瞬地盯着沈怜枝,带着他独有的狂放恣意,甚至是几分疯狂,“你要敢在我身上刺一刀,我就放你走!”
“刺啊!”
铿——怜枝颤栗着松开了手,手中的剑在空中划出一个圆弧,剑柄敲在斯钦巴日小腿胫骨上,闷闷一声响。
斯钦巴日将沾满他鲜血的剑扔到一边,他蹲下身来,绷着脸看面前缩成一团,泣不成声的沈怜枝,沉默良久,他才开口——
“你说你有什么用?”
斯钦巴日用那只淌血的手将怜枝面上的乱发拨开,沈怜枝面上染了血,显得更可怜,“自戕是懦夫行径,可你连懦夫都不如。”
“剑都塞你手里了,你也不敢往前刺——既然这么胆小,为什么不听话点?”
“逆来顺受也没什么不好。”
斯钦巴日这样说着,站起身来,他垂眸看了沈怜枝一会,从他只着一件单衣的削瘦身子,转移到他无意识瑟缩着的两只脚上。
斯钦巴日收回目光,他侧首瞟向旭日干,“将那张白狐皮拿过来。”
旭日干微一颔首,转身走向帐外,不多久便折返回来,将盛放着那张雪狐皮的漆盘放在木案上。
斯钦巴图沉沉地叫了他一声:“阏氏。”
沈怜枝未应声。
“将衣裳穿好了,还有,下不为例。”
他说完这句话,便离开了。
王帐内沉寂一片,不知过了多久,沈怜枝才抬起头来,第一眼便看见了那张白狐皮——狐头未砍去,整张皮毛还泛着一股浓烈的血腥气,沈怜枝捂住鼻子,缓缓地挪到那张皮毛边。
他捻着狐狸皮的一角将其抬起来,还有未干涸的血滴下来,怜枝甚至看到了几线血红的肉丝。
这狐狸皮是刚剥下来的。沈怜枝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
那雪白的狐狸皮在他面前不断地变幻,到最后,怜枝竟然在那乌黑的漆盘上,看到了不着寸缕的,浑身是鞭伤的他自己。
沈怜枝的喉咙深处发出怪异的呼噜声,那股被压制下去的恶心感,以及身上的黏腻感再次如急风骤雨般袭来,让人毫无招架之势,沈怜枝死命捂住嘴,却也是徒劳——
哐!雪狐皮连着漆盘落在地上,沈怜枝抓着木案的一角吐得昏天黑地,为这股趋之不散的血腥气,为翻腾的胃,为他的软弱。
眼泪、唾液,以及口中呕出的酸水混在一起,沈怜枝擦干净脸,喘息着转过身,目光忽然在血污边上的那片金光璀璨中定了一定。
他缓慢地走过去,手指抚开顶端的珠饰,露出被掩藏的那顶嵌白玉金发冠。
沈怜枝将那顶金冠珍之又珍、重之又重地揣进怀里,头低下来,满足地闭上眼——像是从这死物上汲取到了几分温暖。
正如斯钦巴日说的,逆来顺受也没什么不好——但一个真正的软蛋,其实是连忤逆人的胆量也没有的。
对此,沈怜枝心里也很明白。
可是他梦到了陆景策,今天又是二月十七。
沈怜枝不知道千里之外的大周宫里还有没有人记得,二月十七是他行冠礼的日子,而陆景策说……他说怜枝,待及冠之后,我们就成亲。
可惜他太怯弱了,沈怜枝想。
一点点反抗,便已花光了他所有勇气。
鸿门宴
沈怜枝本就浑身酸痛,又这样毫无益处地大闹一通,静下心来后便仿若被抽走了根骨,再也没有多余的力气折腾。
他就这样穿着沾血的单衣躺在榻上,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盯着黑乎乎的床顶,若不是鼻间还有气息,真是与一死人无异。
怜枝累极了,他在侍仆进出的细碎脚步声中阖上眼睛,粗粗和衣睡了一觉——这一觉睡的,再醒来时天也黑了。
小安子将他从榻上扶起来,沈怜枝一面敲着酸痛的大腿,一面伸脚去找鞋穿。
这人方醒来,神智还很恍惚,沈怜枝又低着头,那眼神儿就这么随意的一瞟……恰好瞟到不远处那抹洁白之上。
沈怜枝眯着眼辨别一瞬,继而大骇,穿了一半的鞋也蹬掉了,抬手指着边上那张狐皮:“怎会如此?那物……那物怎的还在这儿?!”
小安子见状惶恐道:“阏氏,那张狐皮……是几个侍从从王帐外拾掇回来的,她们以为这是大王赏赐给阏氏的珍物,故而……”
“珍物,什么珍物……”
怜枝右手扶额,面孔青白,褪去的恐惧与厌憎又有卷土重来的势头,他那左手几乎挥出了残影,“拿走拿走。”
他忿忿道:“这群蛮人真真是欺负人,哪有人赏人用的这等秽物?不过是故意欺压我罢了!”
实在不怪怜枝会这样想,这斯钦巴日但凡赏他一件竣工的旧狐皮,沈怜枝都不会如此反感,偏偏这是一张还淌着血的,刚剥下的狐皮。
沈怜枝以为,自己虽然不太聪颖,但也不至于愚笨到无可救药的地步,至少他还会察言观色——自己前脚才闹出那样的事端,后脚斯钦巴日就送了一张血淋淋的狐皮过来,这是何意?
怜枝早已品咂出来斯钦巴日的言下之意——这少年单于的意思,是他沈怜枝要是再敢闹腾,下一个被剥皮的,就是他自己了。
这哪里是赏赐?分明是敲打、警戒!
沈怜枝实在不愿将那玩意儿放在跟前,弄得自个儿吓死了自个儿。
小安子捏着狐皮的一角,在王帐外转了一圈。他没敢真扔了,只扔在王帐某个犄角旮旯里头,以防皮毛支棱出来碍着怜枝的眼,还挺嫌弃地补了两脚,给狐皮踢到皮箱后头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