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瑕疵布这种东西,本身量不多,又不用票,所以历来潜规则也是供销社内部消化,有多的柜台售货员的七亲八眷就悄悄分了。
道理大家都懂,平时也没人会为这种事找供销社的茬,可现在不是有人抻头了么。有些脑子灵光的,就挤在人群里帮腔:“钱主任,到底有没有瑕疵布啊,这姑娘说得明明白白的,听着不像是假的?”
钱主任顿时有些被架住了,不能说没有,明显人家打听得很清楚,可直接说有也不行,那小袁就理亏了,相当于他们供销社也理亏了。
不过,能当领导的都是聪明人,钱主任略一沉吟,说:“确实是进了三匹瑕疵布,东西不多,所以我们内部还在商量怎么售卖,也因此,按照工作纪律,小袁同志才没有贸然把布拿出来。不过,既然大家买布的热情这么高,我现场表个态,小袁,你现在就把布拿出来售卖吧,不一定大家都能买到,先到先得。”
柳吟霜听钱主任这么说,马上蹬鼻子上脸,一拍货柜台面:“对,赶紧把布拿出来!”
小袁售货员不服气:“凭什么卖啊,她还打人呢!”
钱主任脸色微沉:“顾客有异议,你可以好好解释,动辄打架,咱们这供销社还开得下去吗?”
见领导发火了,小袁售货员没敢再吭声,摔摔打打地从货柜里抱出一匹藏青的布料,布料一头颜色染得不太均匀,估计就是瑕疵的地方了。不过,这一点瑕疵在物资紧缺的当下,根本没人会在意,且这种布料还不需要布票,细算起来,其实比普通的布料还划算。
围观的人一个个眼睛都亮了,嘴角都不由自主地高高翘起。
“我要一匹,不要这个颜色,要米白的!”
柳吟霜又说话了,并且,相当的振聋发聩。
小袁售货员:“……”
其他人:“……”
多大脸啊,总共就三匹布,你一开口就要一匹!
钱主任嘴角微抽,不过还是温和地解释:“这位同志,布料有限,为公平起见,每人不能超过十尺。”
柳吟霜撇撇嘴:“十尺就十尺吧,一身衣服都做不下来,啧。行吧,我要米白的,不要这灰突突的藏青。”
她还嫌弃上了。
小袁售货员已经出离愤怒了,只是碍于领导就站在这里,实在不好发作,只能忍着怒气又抱出一匹米白色的布,飞快量了十尺,剪刀一剪,呲呲裁撕下来丢给柳吟霜。
柳吟霜付了钱,把十尺布一卷,扭头就走。
其他人下意识地就给她让了一条道儿出来,等她离开柜台了,就马上一拥而上围到了柜台前。
“我要十尺藏青的。”
“我要米白的,也十尺。”
“我我我,我也有要!”
柳吟霜仰首阔步,自言自语:“你们这些人可算是沾了我的光了,哼,人民的供销社不为人民,还想搞些蝇营狗苟的,总有一天给你举报了!”
就站在一旁的钱主任:“……”
他倒不知道这位就是近来很出名的松树大队的柳吟霜,不过也看得出来,这位女同志跟常人不太一样。不管哪个时代,这种动辄不是打架就是举报的,确实都不好惹。
所以钱主任虽然听见了,也当没听见,并没有吭声。
柳吟霜迈着骄傲的步伐往外走,不经意一抬眼,突然就跟人群中的沈茉儿对上了视线。
她的表情瞬间就凝固了,盯着沈茉儿看了一会儿,眼神从茫然、疑惑,很快转为惊恐:“啊啊啊,你你你,你不是死了吗?”
沈茉儿看着她,困惑地眨了眨眼。
柳吟霜表情愈发惊恐:“你你你,你死了的,你明明死了的,啊啊啊,鬼啊——”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门而出,飞快地跑成了一个黑点。
沈茉儿:“……”
那就是杀鸡用牛刀
这年头可不讲什么怪力乱神,何况之前柳吟霜的言行举止,让在场的人觉得这姑娘脑子多多少少是有点问题的,所以压根儿没人在意她说的什么死不死、鬼不鬼的。
有工夫关心这个,还不如挤前面一点早点买到布,不然,要是轮到自己的时候却卖完了,那才叫后悔莫及。
沈绍元莫有所思看了渐渐远去的柳吟霜一眼,跟沈茉儿交换了个各自都懂的眼神,悄声问:“你,认识那个姑娘?”
还别说,沈茉儿仔细想了想,发现自己确实“应该”
是认识柳吟霜的。
柳吟霜和原主在初中时是上下届,原主初一的时候,柳吟霜初二。中学本来学生就不多,女学生就更少,所以互相之间都有点面熟,更何况杨柳大队和松树大队就在隔壁,俩人上下学也经常碰见,所以虽然不是特别熟,但认识还是认识的。
就是,这姑娘为什么说她是鬼?
沈茉儿来不及细想,因为再不挤进去,布料就要卖完了!
半个多小时后,沈茉儿抱着刚刚抢到的十尺布,沈绍元拎着暖水瓶和一纸包盐,走出了供销社,父女俩对视一眼,齐齐露出满意的笑容。
运气真不错,买到了不要票的暖水瓶和布料,这一趟供销社可真是没白逛。
接下来再去砖瓦厂门市部打听打听砖瓦的行情,顺便买几片修葺房子用的瓦,今天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柳桥公社有两间社办工厂,一间是纺织厂,一间就是窑厂了。这窑厂还是从前的私营作坊改制过来的,所以也算是年代久远了,当年沈老爷子起那一溜青砖大瓦房,就是跟他们买的砖瓦。
也正是因为有这么一间窑厂,周边各个大队起房子要比其他地方气派得多,几乎每个大队都有青砖大瓦房,没钱买那么多砖瓦的,也会用砖砌个半墙,用瓦盖个主屋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