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恣意数千年的狐妖后知后觉,逗弄一板一眼的读书人竟是比游戏人间还要乐趣多多的事来。
这位段姓书生,每日勤勤恳恳地往返于村落与镇子之间。看望过母亲之后,便在集市上支一个小摊子,替人书写信笺、誊抄话本辛苦挣钱。话说回来,卸下戏台上百媚千娇的扮相,这人身上竟不余丝毫脂粉气。好看也是好看的,无端有些遗憾罢了。
紫云兴致勃勃地坐在街对面,光是撑着脑袋盯着那人一丝不苟认真落笔的样子便能瞧上大半天。间或觑到动机不纯的大姑娘小媳妇,便冲上去阴阳怪气地示威一番。那副洋洋得意的村妇架势,若是让那些曾经被她揍得抱头鼠窜的大妖见到,不知作何感想。
这一日,她晃了个神动作慢了些,眼瞅着怀春少女的绢帕就要搭到青年手背上。横地里有人慌忙拦阻,老妈子如临大敌地规劝,“小姐莫要迷了眼,这人瞧着老实,之前可是个下三滥的戏子,沾不得。”
“你说谁呢?”
狐妖大怒,一手掀了桌子,给那老妈子砸倒在地。“你不下三滥你当街嚼舌根,你个老不死的。”
“哎呦,戏子恶霸打人了。”
老太太撒泼嚎啕,顿时招惹一群看热闹的指指点点。
紫云哪里受过这种窝囊气,正待上前补上一脚,段玉扯她衣袖拦下,“还不够丢人现眼?”
“谁丢人现眼了,明明……”
她觑到青年蹲在地上捡东西的背影止不住地战栗,倏地闭嘴,俯下身帮人一起收拾烂摊子。挡着护着那薄削却笔挺的脊梁,匆忙自人群中挤了出去。
一路无言,到家之后,段玉沉默地做了粗茶淡饭。
紫云撂下碗筷,青年刚要伸手拾掇,她“啪”
地拍了一巴掌,将人手背都打红了。狐妖大爷恶霸似的命令,“好久没听过了,耳朵痒,给爷唱一段。”
段玉愕然,随即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眸,又羞又凶。看在紫云眼里却是楚楚动人,我见犹怜。
“不唱?”
狐妖挑衅。
“不唱。”
青年怒视。
“好,”
紫云云淡风轻,“那我就扣你的月钱,反正明日是跟医馆结账的日子,你自行前去吧。”
她说得出做得到,这一点段玉是见识过的。
“你!”
青年再次无言以对,这一招虽恶劣,却屡试不爽。
他悲愤地抿唇,良久,待要开口,紫云摇了摇手指头,“如此寡淡,不伦不类的,去给我扮上。”
这一回,段玉只是略微迟滞了须臾,便回房,翻出压箱底的大红戏装。他麻木地穿上,胡乱拢了散,失魂落魄地走到院里。
紫云未再挑剔,颔示意他开始。
青年深吸一口气,屈辱地开腔,唱词如刻在舌尖,字字连贯,却无悲无喜。
一曲唱罢,他哽声,“可够?”
紫云随意,“够了。”
青年转身,徐徐回返,步步如坠千钧。
紫云将一锭金子砸在桌面上,突兀的声响止住了段玉的脚步。
身后响起的音调玩世不恭却自有一番气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