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境里的那个人也依然坐在上次的凉亭里。
似乎没有第一时间注意到他来,那人只是垂着眼,细细抚过喜服袖口银线绣出的水纹。喜服宽大的衣摆上绣着一对龙凤,虽与真龙真凤相比有几处谬误,不过也算颇为精细。
那人抬头,指尖勾着衣摆扫到一侧,跷起一条腿,搁在另一条腿上,之前搭在腿上衣摆随即飘荡再垂落,上面的龙凤也如同活起来,随衣摆一跃,悄然蛰伏在那人脚边。
几缕碎垂在这人额角,唇上只有靠近最内侧有几丝血色,不正常的苍白浮在这人脸上,反倒衬得左眼眼下那颗朱砂痣出奇艳丽。
这人看着他。
阿捡看着他。
沈醉也在看着阿捡。
他当然知道这张脸是自己的脸。
虽是自己的脸,那双眼睛里却装着更多的东西,让他格外不舒服,自己身体里的血似乎起了背叛的意图,与眼前的阿捡相互呼应,刺痛感若有若无,冰凉在心口附近四处窜动。
二人久久相对,半晌,阿捡先开了口:“你来做什么?”
沈醉言简意赅:“杀你。”
阿捡弯起唇,张开两条手臂展开喜服宽袖,似乎在为他展览自己:“难道本座不是死的?”
沈醉不语。
阿捡站起身,步步迈下台阶,走到沈醉眼前,微微抬起下巴,明明该是平视,偏偏以睥睨的姿态去看沈醉。
沈醉蹙起眉,明白自己的不舒服从何而来眼前的阿捡太过跋扈,他本能地看不惯这种性子,更无法想象自己变成了这样。
“央姬炒的牛柳放够了辣椒没有?”
阿捡问他。
他回想了一下,想起三昧鸟送来的那碗辣炒牛柳,想必是阿捡占据身体时点的菜。
“我没吃。”
沈醉如实回答,“侍卫来报,王宫有人中了瘴毒。那只碗被我不小心摔碎了。”
阿捡耸了耸肩:“暴殄天物。”
顿了顿,手点了点眉心,“瘴毒……是黑蛟那个废物曾经在南海窃到的瘴气么?王宫里居然还有?”
沈醉仔仔细细观察着阿捡的神色,并没看出半分这人撒谎的迹象,脑中闪过一抹混乱,蹙眉开口:“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你装什么糊涂?”
阿捡挑了挑眉,忽而笑出了声:“朋友,你给我一个方向,我才好按你说的去装糊涂啊?”
沈醉:“你占据身体时散出瘴毒作乱,想以此逼我让出这具身体,不是吗?”
“我能散瘴毒?”
阿捡笑得更显欢愉,“那我可真厉害,看来这五百年生了不少事。”
沈醉:“不是你?不是你是谁?我刚加固过南海封印……”
阿捡朝他做了个打住的手势,笑意敛起,眼中透出几分可怜他的意蕴:“不是我。可你希望是你,因为你希望有个正当的理由来杀我。”
沈醉愕然,一时分不清这是阿捡的臆测还是自己的真实想法。
阿捡却摇了摇头:“真好笑,师父问我,我真心相待之人,利用我背叛我,到头来还要取我的性命,我当如何?没想到,到头来我自己都不信我自己。”
“沈醉,”
阿捡念着他的名字,“我只是一段没有实体的记忆,你想杀我再容易不过,若是不急,我死之前,跟你说说以前的事儿。”
听到阿捡说出“你想杀我再容易不过”
,有一种自己要将自己一整颗心割掉一半的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