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末,霖雨不止,大雨阻路。
大司马曹真的三路伐蜀计划,也因此被迫中止。
十万大军,被迫退军班师。
京城洛阳,邵陵侯府之中。
夏侯玄望着病榻之上,满面病容的舅舅曹真,不禁心中有些凄凉难过。
这个戎马一生的将军,此刻就这样,萎靡不振的躺在病榻之上,他的手足僵硬、无法行动,更是无法说出半句话来。此刻,他只能够用他那不再犀利威严的双目,哀戚的望向门扉之外。
他是一个百战黄沙的将军,根本不想就这样死在床榻之上。可是他现在无能为力,只能够在脑中回想那战场之上的一幕幕刀光剑影、快意恩仇。
回想他这一生,似乎并没有做过什么后悔的事情,他少年从戎,在战场之上摸爬滚打,才有了今日的尊荣,他虽为宗室,可是他并没有因出身高贵而得过且过,而是选择了用血汗去建立了不输于大魏任何一个将军所拥有的功业!
如果说还有什么遗憾的话,那便是自己没能够马革裹尸,死在战场之上。
而他最为痛心的事,便是曾经的兄弟四人,伯仁、子桓、文烈他们三个,全都先自己一步而去。不过现在好了,他终于可以去见他们啦。
若是非要找一件令自己心有不安的事情的话,那便是他,没能完成先帝的嘱托,没能再多护持辅弼陛下几年。
“舅父……”
夏侯玄想要开口问曹真一些什么,却又将余下的话咽了回去。他明白,舅舅已经口不能言,羲弟他此刻又是泪流满面、情绪失控,所以,他此刻无法开口去问。
他心中固然哀痛,但他并没有因此而丧失理智,他有许多的话,想要向舅舅问清楚。
他不明白,为什么一向素有雅量之名的诸葛孔明,会送来这样一封满含恶意而蓄意讽毒的信。
他更加怀疑,这封信的真假,因为那信件之上的印泥,似乎更像是北方的制法,他总是不由自主的想起,于禁爷爷当年收到的那封假密令。
如果当年于禁爷爷收到的假信,有可能是当年某位太子丕的幕僚为了除去太子继位的障碍而设计的话,那么如今呢,如今这封信又是因为什么目的而被伪造的呢,那么幕后之人又有何目的?
显然,是为了夺军权!
前前后后,这些年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夏侯玄又一向心细,怎能发现不了这其中的玄机?
只可惜陛下虽然聪颖睿智,但每日关心的均是国之大势,又怎会想到这些细枝末节的阴谋诡计?
夏侯玄再一次的感到了无助,与心累。
就如同自己在和一个混沌无形而强大无比的对手在奕棋一般,他虽然绞尽脑汁,可是那人却愈来愈猖狂。
自己拼命的想要揭开这一片朦胧混沌,却又在一次次窥探到一星半点的蛛丝马迹之后,再次陷入无边的沼泽。
也许真相与答案,早就出现在了他的心里,可是自己偏偏无法去证明一切,只能够默默去承受这种痛苦的煎熬。
在刀光剑影中纵横半生的大司马,就这般在病榻之上苟延残喘了数月。
冬来秋往,帝都仍是不减繁华。也无人能够窥探的出那繁华背后的无尽黑暗。
冬去春来,寒雪虽已消融,但却无法融化那帝都之中彻骨的寒冷。
太和五年,春三月。
大司马曹真薨,谥曰邵陵元侯。
曹羲永远不会忘记,父亲临终时,望向自己和大哥那充满期待与哀戚的眼神。
他明白,父亲是在告诉大哥和自己,他们是曹氏的子孙,生为曹氏人,死亦为曹氏之鬼,生生世世,誓死亦要以血奉曹家社稷!
“爹……”
披麻戴孝的曹羲,面容枯槁,他躬身为父亲焚香祭拜之后,用他那已经变得越来越坚毅的眼神,望着那烟雾缭绕之中屹立不倒的灵牌,一字一句的承诺道:“您放心,孩儿此生,定以鲜血匡扶曹氏、忠于君上、辅弼大哥,誓死不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