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片绿地是她小时候喜欢的地方,虽然经常以写生为理由去,但总会先在动物园内玩到闭园,被保安大叔轰出门去却又意犹未尽,便再去绿地上待一下,画画或者干脆到天黑都什么都不干,只是发呆。
在绿地的某个位置眺望,就是画中的画面,只可惜现在这个景观看不见了,遥远的空间被拔地而起的高楼遮挡,她的童年也不见了。
工作人员显然听到叶果的话,笑着说:“小姐,这只是一个惊人的巧合。”
临近闭馆,馆内广播用英语、粤语和普通话通知闭馆时间,叶果走出场馆。计划中她今晚要搭大巴回深圳,再从深圳离开。但她心情复杂,决定先吃些点心再离开。
她选了一家小小的茶餐厅,要了一个菠萝包,一份碗仔翅。
菠萝包之前她吃过,但从没有试过碗仔翅。服务生端了一小碗上来,闻起来就很香的汤羹,还配了一碗醋。她一口气喝了半碗,觉得意外鲜美,心情跟着平复大半。
这种小吃叫碗仔翅,没有鱼翅,用粉丝代替鱼翅,淀粉调成糊状模仿高汤,调入浙醋,做成香港受欢迎的小吃,也是可爱的仿制品。
她结账时摸到口袋里的叶子,因为挤压而裂开成三瓣,靠着脉络黏连着。
它是不是真的带来了好运。叶果想。画被剽窃,又无能为力,这种知晓是否真的是好运?
如果不是老师通知,她现在还过着以前的日子,光把绘画当成一个手艺或者爱好。平淡有平淡的快乐,但这舒适里又包裹着空虚,像一个软软的粉色气球,令人感觉人生毫无意义。
或许人生本来就没有意义。叶果又想。
漂亮话像又美又便宜的气球,但生命又确实不能承受之轻,人生就是这样矛盾重重。
那接着要怎么办?她问自己。
陈设计师在网上的照片不多,少有的几张令人颇有好感。
他眉眼温柔,像是雌雄同体,光脸和造型就能看出生活优越,喜欢简约的白色T恤和黑裤子,黑色长发甩在一侧肩头,软糯的台湾口音,教养极好。虽然出生在中国大陆的中西部,但经历也颇为丰富。他十岁离开中国,随父亲去欧洲,之后又去了美国,在纽约读服装设计后又去欧洲就业,最后还是回到了美国。
叶果的画是从前男友手里流出的,她确定。
当时她的毕设挂在创业的教室中,被前男友连同银行里的钱一并取走,留下十来个学生和几个月没支付的房租欠款。
为此,叶果给前男友发过信息,但消息一去不返。
她咨询过法律程序,可以委托律师处理,但需要先付出一笔眼下承担不了的费用。她的画也没有在公开平台上展示过,景色来源于现实,她只是做了部分创意,也没有十足把握胜诉。
不甘也是真的,尤其觉得《入夜》大不如原画。当一个画家失去了探索的欲望,画就会失去趣味,美毫无价值,单纯追求技术是优等生的懦弱,和AI较量最终落败的作品。
只是这位跨界设计师不懂,或者不在乎,毕竟名利他早就有了。
但一无所有的叶果还是清晰记得自己的画是什么样子,涂抹时的感觉。深夜时分,仿佛有人抓着她的手,令她用一层色彩追赶着另一层,落笔能感觉到布面的抵抗和回弹,这是只有绘画者才有的快乐。
每当想起这种感觉时,她会手掌发热,心口酸胀。这是在日常工作中不曾有的感受。
这几年,她做着朝九晚五的三次元工作,兼职画插画,快速结款,价格低,数码板一晚上能完成一幅。什么风格都画,受欢迎还能照着风格继续画系列,十足老本可以吃。
她知道不应蹉跎时光,但没想好要迈出一步,毕竟此时经济上不允许,圈中也查无此人。
“如今的我,算了吧。”
叶果对自己说。
第2章11能当职业画家也不错啊
出租车开到目标小区,已经下午四点多。
天色收拢,近郊的温度比市区低,叶果打了个喷嚏。西面入口的保安亭里,五十来岁的保安大叔边看监控边向外张望,看到叶果,探出头来说:“那人往外搬行李了,你怎么那么晚。”
“司机开错路了。”
叶果把手搁在保安室的窗框上,从袖子里滑出一包利群,说了声谢谢师傅。
从香港回来后,叶果回归了更脚踏实地的人生,先来找甲方结账。插画不难,但琐事免不了一堆,最头痛是押款拖欠,必要时还得上门。
关于这位甲方老板的家,叶果之前来摸过路。小区东南西北四个出入口,最近的就是西面入口。第一次来时她还被保安大叔叫住盘问。
“我来和甲方结账!”
叶果不觉得大叔会拦她。
大叔打量了一下她,说:“十二号的小伙子吧?最近都没回来,好几个人找过他了。”
十二号的甲方老板姓陈,和叶果合作好几年了,会压价但活儿多。叶果从他那接纸质和电子图书的插画,也有广告画和个人定制画,叶果画得快没在意,最后攒了二十多张画,对方欠了她两万多块。
叶果走进十二号,入口铁锈斑斑的门被半块砖头顶着,从楼外就能看到一楼有个人正在锁门,和叶果差不多高的微胖男子。他身边有一个贴满贴纸的拉杆行李箱,还有一个大方形手提行李箱,微微驼背的站姿,正是陈老板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