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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一介以为抓住性这根绳,爬山一样,就可以轻易让自己到达峰顶。不是的,回来之后,沈虹的态度好像露营那档子事是一坨排泄物,不愿回顾,很久没联系他,让他的期待冰疙瘩似的在那儿滴滴答答兀自融化。
他在公司的处境,因和杨镇与的摩擦升级,变得越来越让他难受。杨也不能把他怎么样,就是一些无谓的刁难和龃龉,让人忍不住想施以老拳。小组和他相熟的同事建议道:“郑哥,那狗日的不就好个色,你请他喝顿大酒,弄到下沙搞下那种按摩,保证他以后闲屁再不放一个,信不信?”
“算了吧,有那工夫老子还不如和哥儿几个耍呢。”
这点郑一介倒还不错,自他做组长后,小组每月的下午茶费用、他的个人差旅补贴、团建费这些常被他拿出来给弟兄们撸串了,是以人缘挺好。
晚上加完班,他们一起去南岸的夜市聚餐,席间最小的孟炫喝了酒才说他刚拿到了某大厂的offer(录取通知),做到月底,下月就走了。郑一介蹾蹾酒杯,祝贺孟炫。这事又刺激了他一下,这小孩才多大,二十三多点,就年薪几十万,关键这小狗日的活得多精彩啊,玩滑板,拍视频,拍拖,光他在主播平台上拍的在海边捡蛏子、贝壳、海星的达人小视频的打赏都够郑一介大半月工资了。想想他自己,好像就没这样肆意年轻过,除和沈虹在厂子里短暂的恋爱之外,他的人生似乎一出厂就自动设置为中年苦逼模式。
“郑组,在这儿干得不开心,你也可以换个嘛。”
孟炫举杯回敬他。
“不像你,哥老啦,没人要。”
他学历自考,简历也不出挑,能进目前这家公司都算成功的了。他和孟炫一个是蜗牛一个是飞鸟,人家随便一踮脚,都够他吭哧吭哧爬半天的。“没听过那个段子吗:不要责骂年轻人,他们会立刻辞职的,但可以往死里骂那些中年人,尤其是有房有车有娃的那些。”
他大着舌头,“何况我没房没车没娃的,更失败,更不敢离开。”
“可你有那么漂亮的老婆,还想什么?”
以前聚会郑一介撺掇林碧微参加过,那是他最能拿得出手的。他也曾一度骄矜自喜过,你们比我混得好又怎样呢,老婆还不是不如我。现在才知道多傻,你混得不行,那漂亮老婆就要在市场流通,不再被你私藏。
“老婆,哈,死了。”
面对众人的疑惑,他故作嬉笑道,“中年丧妻,人生大喜,有什么好惊讶的,来,喝一个。”
他很快熟谙地把自己灌倒。
郑一介搭乘最末一班公交回去。刚上车,拥上来几个花枝招展穿着彩衣的大妈,大约刚在广场上秀完舞蹈。郑一介刚要占住一个座位,为首的大妈身手不凡,朝目标猛地一扑,一个矫健的横插,带着肥热的温度,将郑一介别在后面,然后但见大妈腰身一拧,臀部俯冲,吸盘一样,稳稳坐定,同时两腿叉开,高举臂膊,如同旗帜,冲后面挥舞,这儿这儿!后面姐妹款步跟上,相视一笑,坐享胜利成果。旁边,徒留懵逼的郑一介,被实力干败,灰溜溜地逡巡几圈,找一个栏杆抓住,却因为喝得微醺,忍不住对大妈的身手赞叹道:“哎哟我×,牛逼!”
大妈们已经坐定,闻听小子粗鄙无礼,唾弃之声浩大喧腾,指指戳戳,大有将其就地正法的气势。郑一介尚不知严重性,带点酒意,躁怒四起,言语间对大妈们更不敬。这下好了,还胆敢回击,安坐的大妈们怒而起身,争先恐后对其诛心,众口铄金之下郑一介已然沦为人民的公敌、十恶不赦的浑蛋。郑一介本来嘴就不利索,这会儿在一片上下翻飞的嘴唇们夹击下,更显力不从心。正在此时,但闻后边一好汉气沉丹田吼出一句:“都给老子闭上嘴!”
好汉言道,“吵死啦!”
嘴唇们略一停顿,然后继续翕动,连带敌我立场不明的好汉也一并打击。二人寡不敌众,在下一站仓皇鼠窜。
也算刚才同仇敌忾过,郑一介和好汉略一寒暄,要请他在附近小摊吃个夜宵聊表谢意。好汉叫刘洋:“再往前一段是我们小区,走,那边有家烤鱿鱼的,好吃。”
刘洋所指前面是品牌高档小区,“可以啊兄弟,这么年轻住这样的小区。”
刘洋哈哈笑:“我在小区看门的。”
原来是小区保安。到了烧烤摊,刘洋又打电话:“我得把我们队长叫来,要不他又说我吃独食。”
等队长来了,郑一介才觉得有时候某个晚上真他妈奇妙。你道这队长是谁,是竹篙,七八年前他有一段失业不好找工作,在一家售楼部做过几个月保安,竹篙就是那几个月最相熟的。两人刚一相见只觉眼熟,细聊几句,各自扒开堆积的时光才打捞出一点印象,先感慨一番“海城好小”
,又感慨:“其实不小,这么些年在一个区域混,竟然都没遇到。”
一个说:“你狗日的胖了,看来这些年混得挺好。”
一个说:“你还这么瘦,竹竿似的,光顾着灌溉女人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