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耀无奈,“你这个性子,怎么还不如十二岁时候稳重。”
元煊龇牙笑了笑,坐到了崔耀对面软席上,先把头一个问题抛出来探探路,“师傅猜出来今天行刺的事是谁指使的吗?”
崔耀老成的面容被烛火映照,显出经年打磨的润光,“你什么都不说,我怎么会知道?”
“我以为师傅无所不能。”
元煊笑了笑,本也没想得到答案,只把自己来的目的抛出来,“太史令直谏天象之事,不就是您指使的吗?”
崔耀赶忙抬手,手指上还夹着一枚白子,示意元煊莫讲,“也不怕人听墙角。”
正躲在墙角里的越崇默默收起了手中的本子。
他一面将白子放下,一面感慨,“你怎么会觉得这事儿是我做的?”
官场上的老狐狸,便是到这个境地,也不会轻易承认一件事,元煊得了崔耀的真传,只是笑笑,“我只知道,当年东郡公除却通晓军政,更擅天文历算,是大周开国来最好的治世之臣,辅佐三代帝王,而我的师傅更是承袭了崔家先祖的遗风,将来定然不逊于昔年东郡公。”
她这话明面上夸赞着崔耀肖似先祖东郡公,实际上在说自己猜测的依据。能驱使太史令这等忠正近迂的人不多,崔耀就算一个。
崔耀与太史令明面上看着只是同朝为官点头之交,可元煊是崔耀的弟子,怎会不知昔年旧事,如今的太史令曾为了崔家那位老郡公的天文手书磨了崔耀许久,对颇有先祖遗风的崔耀也是推崇备至。
想要知道一件事是谁做得,要么看受益者是谁,要么就看,谁想要这个结果。
谁想挑起皇帝党和太后党的斗争。
元煊自然是一个,但她自然清楚自己没干这事儿。
却还有另一个派别,站在中间的治国能臣,他们需要一个不受牵制能够真正听取能臣之意的君主,与其两相僵持,不如推波助澜,彻底将矛盾爆出来。
这法子对那帮忠心耿耿一心为国的老儒生有些太激进太不择手段,需要人牺牲,甚至将一个太史令当了投路石,她只想到一个人会这么干,而她,就是这个人教出来的。
崔耀大约是瞧出来她在激化两党的矛盾,所以顺手点了一把火,想评判众人的深浅。
“太史令,您要保住吗?太后和城阳王可不高兴。”
元煊看着眼前这盘残局,老狐狸手悬在上头,迟迟不下第二步。
“在他决定上殿的时候,就没有想过要全须全尾地回去,要不是你出口周旋,又有行刺一案,他才没有立时三刻被抓捕进狱。”
崔耀淡淡道,“他是抱着必死的决心进谏的,这朝局世道百疮横生,他不是为了我,是为天下。”
“区别只在元日大朝会,和私下进谏上,他拿不准主意,可我们都知道,如今上头这位,私下进谏,他能有什么反应,他只能被逼着,哄着,劝着向前,文死谏,武死战,为着逼出今上或者……任何的人血性,他必须出来。”
崔耀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顿了顿,瞧了一眼元煊。
太史令自然只是为了逼出今上破釜沉舟,清除太后一党的血性,可他还要看看,其他有能力担上那个位置的人。
“延盛,你回来,我就知道皇帝和太后维持不了多久的表面和平,我帮你,也是为了让事情只停止在朝堂政斗,而不是四处起兵。”
元煊笑了一声,难怪。
难怪崔耀愿意替她点上新年的第一把火,她这位师傅,骨子里装着的是高风峻节,心里怀的是万里江山,北地儒学刻板,他却比旁人多揣着老庄的天道自然。
他想要的是减少战乱,自上而下恢复秩序,这是盛世的前提。
他没教过她忠君,只教她爱国。
元煊点了点棋盘上一处地方,崔耀摇了摇头,嫌弃道,“太激进。”
“我教给你的可不是自己冲上前。”
元煊自然知道,她自认学了个十成十,“那么师傅,如今火烧起来了,您选的道,是忠君,还是爱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