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憬声音里没有什么不悦的情绪,更多地像是习惯性地逗她,“不若我写一个一日三餐作息清单,好教祖母对你放心。”
“祖母分明是对你不放心。”
沈灼华道,“别想扣到我身上。”
闻憬低笑出声,示意沈灼华,“坐下说。”
沈灼华在旁边的椅子里坐下,又侧头看闻憬手上拿着的那本,是前朝著名酷吏做的《刑论》。
没等她发问,闻憬自己先主动开了口,“我计划入仕。”
沈灼华一怔,有些不确定地问:“夫君想去考文职?”
“嗯。”
闻憬道,“我已无官身,若想再进入朝廷,只有两条路可选——科举,或走特定部门的官员核定考试。”
沈灼华想了想,“夫君是做过官的,朝廷对夫君本人已有所了解,参加核定考试是更好的选择。”
随着科举制的逐渐完善,本朝有两种入朝为官的方法。
最常见、面向读书人最多的便是科举,三年一次乡试、三年一次京试,还需再闯入殿试,出成绩后,由朝廷分派到各个部门。
而为了尽快择选出最合适的人才,朝廷各部在没有科举的时候,可开放核定考试,面对五品已下的官员、无官职的世家子弟或官宦亲属,在一个月内进行三次针对性的考校,合格者便能被部门负责官员择优选录。
已闻憬的身子,要是去科举考场里关起门来考个九天九夜,恐怕出来时已是尸体了。
沈灼华对闻憬选了核定考校不意外,她意外的是闻憬竟又想着入仕了。
“我以为。”
她顿了顿,“夫君已无心官场。”
闻憬将手中的书卷放下,偏过头来看她。
“因为我始终记得。”
他学着沈灼华的语速与语调,勾起唇,“夫人叫我莫要自苦。”
沈灼华的心一动,竟觉得有些不敢看进他的眼中。
她掩饰地理了理耳边的发。
闻憬的声音悠然,“我十五岁上战场,哪怕冰雪原上策马狂奔三天三夜,也要将那阵前侮辱我朝的敌人首级斩下。”
听他说起从前,沈灼华又抬起头。
“年少时尚且知道,不该咽下去的气便是一定要还回去。”
闻憬笑了一下,笑意有些嘲讽,温润的一双眼里却有一丝对自己的厌倦,“如今白长这许多岁,却将当年的心气忘了,受了冤屈竟也能忍下。”
沈灼华看着他,轻声道:“现在想通也不晚。”
“嗯,不晚。”
闻憬垂眸轻笑,“世人笑我虎落平阳,我认;再不能骑马射箭,我也认;可……”
他顿了顿,眼神冷了一些,但再抬眼来看沈灼华时,又变得云淡风轻。
“曾经我以为失败的确因我而起,我甘愿承受一切惩罚,但如今,既知是有心人从中作祟,我又如何甘愿像刍狗一般栽进他们的网中。”
“那也太看轻我。”
沈灼华竟被他说得心中有些酸涩,不一会儿又升起一股莫名的感觉,一种想去宽敞的草原上,如少年时的闻憬一样策马奔腾的冲动。
原来闻憬就应该是这般的。
她道:“你会洗去冤屈的,也会在别的领域做一个好官。”
闻憬笑了笑,“这么信任我?”
“嗯。”
沈灼华点了点头,“我相信你不会甘愿碌碌无为,你可是闻卿时。”
闻憬看了沈灼华许久,才问:“那夫人觉得,我考去哪里最适宜?”
他明明早有决定,却偏要问她。沈灼华看他一眼,没有犹豫地说:“自然是大理寺,夫君这成堆的古籍,难不成还对去兵部有效不是?”
闻憬笑了一下,“你为何不意外。”
“我倒是觉得情理之中。”
沈灼华道,“一来,上一次救二妹妹时,我就发现夫君心细如发,思维缜密,能察觉常人所不查,这不就是先皇夸那位青天大老爷时说过的特制吗?”
“二来,大理寺与刑部,是最熟悉我朝律法的两大地,为官者为国为民,这是最直接的能帮助到百姓的能力。”
“所以我觉得。”
她又顿了顿,也笑起来,眼睛略略弯起,像月牙一般,“夫君去大理寺,再合适不过了。”
她说话的时候,不自觉地往前探了探身子,向闻憬靠得近一些。
说到最后一句时,自己都没有发现那散下来的发丝已经垂到了闻憬的小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