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老爷来了,会摆奢华的宴席,会给她带礼物,为她做足了面子。张老爷来过的那个月,老鸨和其他姑娘都会对她和和气气的,连句稍微重些的玩笑话都不会说;甚至那些登徒子们消遣她时,面皮上都带上几分恭敬。
人人都是看菜下碟的。
她在达官贵人的府上弹琴唱歌、吟诗作赋,被随口夸奖几句,不过是妓女寻常的待遇,并不能比得上有位富甲天下的巨贾真心实意为她花钱做寿、打通关系赎身。
有了张老爷的爱护,她一下便高人一等了,和那些永世无望从良的女子们不一样了。
这对于十五六岁的螽羽而言是多么值得高兴、多么值得骄傲的事。
她会一辈子感激老爷对她的救命之恩。
——她像是为了提醒自己似的,在心里对自己再次重复了一遍。
这会儿,南南一阵哭声把她的注意力给拉回来了。
她仔细一看,原来南南正在和胡六右道别。
家里的管事胡二左也站在他们边上,平滑和善的脸上难得透露出一些不知所措,倒显得更多几分人味。
胡六右是在外头服侍张老爷的大管事,螽羽从前在京中便见过许多回,不过来了张府,才听说两位大管事是兄弟亲戚。虽说是兄弟,但模样并不很相像,胡六右看着更机敏些,瘦长身子,眼角嘴角有数道寒风刮出来似的皱纹,一奉上笑脸,皱纹便像笔画落在纸上似的凹下去。
螽羽一直以为胡六右该是和老爷差不多年纪,不过这会儿看他站在南南和胡二左身边说话的样子,神情姿态倒显得年轻。
“姐姐,你别哭啦。”
胡六右熟练地安慰着南南,看得出他们几个很是熟识,“北方的那些城墙,预计着今年春天就能修好了。到时候老爷会早些回来的,我也就回来了。”
“我就是、我就是害怕嘛……”
南南吸溜着鼻涕说,“对了,说好了给我带整张的獐子皮,还有麋鹿角,别忘了啊。”
“你写的单子我放好了,一样也不会落掉的。”
胡六右又转向胡二左,“二哥,你在家好好照顾南南姐姐和太太。毕竟,如今……”
南南又止不住地呜呜抽噎起来。
胡六右连忙住了口:“我的不是。伤心的事不提了。”
胡二左叹口气道:“你也照顾好自己。今年这光景,闹起荒来不知会怎样地乱。你在外头一定多加小心。”
“放心吧。我还能被人吃了去吗?”
“就你那酸肉,谁要吃你!”
南南骂道。
“好了,姐姐饶了我——时辰到了,我该提醒老爷去宗祠烧香了。再会。”
“多多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