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学校,我可以勤工俭学,所以用不着带很多钱去。倒是你,高三了,这一年非常重要——我的话你到底听没听进去?”
雪秀点点头。
陈文十分不满雪秀的表现,显得有些急躁。
“嘴巴封住啦?我要你亲口答应我。”
“嗯。”
此语一出,雪秀看到陈文的脸都绿了。
窗外的白月光照到了床前。铺陈在水泥地面上的成山的谷子,把侧影印在石灰墙上,清凉如水。
人间一片静寂。只偶尔从上房传来陈文辗转反侧的“呀呀”
声。
雪秀心里反复地念着:“哥哥——哥哥——”
想着他说过的话,想着他说话时的神情,想着和他有关的事……
记忆犹如初冬池里结着的薄冰,太阳轻轻一抚就融化了。
——
春日的阳光金子般温熙和暖,白色、粉色的刺棱花,在道旁菜园门口吹起了春的号角。小飞虫在花心里无事忙地爬进爬出。嗡嗡的蜜蜂兴奋地在各色菜花上品尝着春之琼瑶。粉红的野蔷薇沿着高树向上爬着,缀点着,如一树树芬芳迷人的挂毯。
一面面白镜子似的水田,在眼前横呈着,偶有人影在镜中挪移。
雪秀和陈文总是一路说着话,打闹着,向田里走去。雪秀喜欢闻嗅着各色花儿。陈文说她简直是个花痴,她就笑话陈文的脸圆得像刺棱花,鼻子扁成了里面黄色的花蕊。
田野里的风和水都还寒凉,赤脚踏过烂泥田埂,踩进散着牛粪和瓯烂的紫云英的酸腐味的水田里,浑黄的水里立即映出了如弓般的身影。
柔软无骨的蚂蟥,悄悄地游过来,牢牢地叮在小腿上,脚面上,使人麻痒难耐。用稻秸休想捋下它来,非得用手。可雪秀从小就怕这样无骨的东西,一碰就毛骨悚然。
陈文却不怕,他的长手指用力把它揪下来放在光地上,在它上面撒上些烟丝,看着它在地面上扭动挣扎,最后身下化出一团水……
春雨总是最多情,临近黄昏时就淅淅地下起来。雨不大,足够湿身。陈文就脱了外套遮在二人头顶,然后挨挨挤挤地跑回家去……
夏天常闹伏。暴雨说下就能下,说收也能收,真如半岁孩儿性。田里的稻秸已经晒干了,淋过雨就不耐储藏。因此,赶在雨下来之前,能收多少是多少。
父母用板车拉,雪秀和陈文用扁担挑。大雨哗啦啦地滂沱起来。雪秀的稻秸松了绳,散了一地。雨打在头上暴栗一样疼,雨水糊得人眼睛都睁不开。雪秀要陈文先走,他不肯。
最后,两只落汤鸡就在雨中开怀地笑着。陈文还大声地唱起歌:哗啦啦啦啦下雨了,大家都在跑,我们也想跑,可是跑不了……
大地腾起了一片白蒙蒙的水雾,田野冲洗过后,金黄处更鲜明,翠绿处更耀眼。雨说来就来,说收就收,像受到某人指挥一样。云散雨收,更加灼热的太阳,晒得湿透的身体麻痒起来。
回到家,陈爸指责陈文不晓事,说稻秸值什么,丢在路上就是了,干嘛不避雨?
吸了水的稻秸更重了,雪秀好不容易挨到家,肩膀也红了肿了,甚至磨烂了。陈文就用手指头往口里蘸唾沫,涂在雪秀的伤处。
雪秀嫌他恶心,说即便是药,自己口里也有。他就笑,还狡辩说男人的唾沫比女人的更灵——
……
刚入了秋,夜依然燥热。睡眼迷离着,任记忆之水越流越缓,注得心间满满当当。
雪秀顺手扯过一件旧外套,搭在身上环抱着,不为别的,只为着心里踏实。
月光已经移到了床腿上,照在床侧的五斗柜桌面上,照在桌上一堆书页上,呈现出蒙蒙的橘色。偶有一两声老鼠的吱吱声,惊得睡意浓稠的雪秀,突然一激灵地睁开眼,但很快,清醒便淹没在一片无声的海涛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