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这个,桂春生倒是难得和凌一韦说起一些往事:“你记得吗?八二年开始的时候,我们那栋家属楼的老师们,几乎家家户户都捐助过一些学生。”
“记得。”
凌一韦也帮助过两个偏远农村的学生,只是后来大家断了书信,再没有联系。
“那年,我们报社也在组织有余力的同事资助贫困学生。一韦,不满你说,下放时,我真正见识到农村的落后和教育的缺失,从平反回来的那年开始,就陆续在做这件事,不过自己没有出面,都是通过单位去做的,书信也是寄到单位,用的化名。到目前为止,资助人应该有超过二十三个,里面没有成人,全是读书学生。”
“这二十三个人中,能真正读完高中的,只有三个,走得最远的那个,考上了他们省里的大专院校,明年就要毕业分配工作了。其他的,学业几乎全都停在初中或者高中,打工的打工,务农的务农。”
桂春生数着数,苦笑,“我们都是老师,晓得教育的困难,十年树一木,百年才树一人,所以我总希望这些孩子们读书明理,走一条跟他们祖辈不一样的道路。”
“这二十三个人中,也包括周长城?”
凌一韦问。
桂春生摇头:“他不算在里面。实际上,说起来,他是我付出的资助最少的一个孩子。但他却是最记挂着我的孩子。”
“我资助的那二十三个孩子,包括读了大专的那个,只要写信来,都是问我要钱,要不就是问,若是到广州来,能不能住家里,让我带他们去逛一逛大城市。甚至他们落榜后,还写信抱怨我,怨我鼓励他们读书,不然老老实实种田打工的话,已经把结婚和做房子的钱都挣好了,有更甚者在信里直骂‘读书是一场大骗局’!”
桂春生想起这些信件就觉得心里发痛。
凌一韦看着老友如此沮丧,站起来拍拍他的肩膀:“通往真理的道路总是充满质疑的,你已经做得比平常人要多得多了。”
桂春生说得激动,眼中沁出两滴泪,沾在眼镜上,他拿下眼镜,用衣角擦干净:“一韦,我跟你讲,这周长城跟着他师父在他们县里的电机厂当临时工,一个月工资才五十块钱,上班不到五个月,竟然攒了两百块钱寄给我,说是谢谢我那几年对他的帮助。”
桂春生啧啧称叹:“你看,于我们来说,五十块不过是几个朋友下楼吃顿便饭的钱。五个月,两百块。天哦,我都不敢想他节省得多厉害。你是不知道,当我收到那笔钱,有多震惊,这是资助了那么多个孩子中,唯一一个对我有回报的。自然,我不要要他的钱,寄回给他了。”
被桂春生这一说,凌一韦也为他高兴,对周长城这个小伙子印象好了起来。
“我们在广州,什么东西买不到?他却坚持每年都给我寄两回东西,不是蘑菇就是笋干,虽然是些不值钱的山货,可人家一年都没落下,年节还会写封信来问候我身体好不好。”
桂春生这人,大风大浪经历过,大富大贵享受过,大起大落波折过,心态已经被打磨得如同一面光滑的镜面,哪些是讨巧,哪些是虚伪,他一双慧眼看得明白清楚。
“所以你愿意拉这年轻人一把?”
凌一韦至此也是明白透彻了,是个人都有善心,愿意在有能力的范围内给他人帮忙,可谁也不愿意当个冤大头,付出了有回报,这种良性的往来,真挚的交往,才是他和桂春生这种见过许多恶人想要的。
“对,关键是,他这讨的老婆跟他能一条心,乖巧客气,手脚勤快,对我也是恭恭敬敬的。”
桂春生显然对阿云也很满意。
别的不说,小辈光是沾了“乖巧”
两个字,就足以讨长辈欢喜了。
到这时,凌一韦收起了对周长城和万云老土打扮的轻视,忽然想到一件事,又笑:“有一年,我记得你拿了好大一袋没有开口的山板栗分给我和其他邻居,就是这人寄来的?”
“对对对。”
桂春生显然也是想到这件事,哈哈大笑起来,又摇头,“他也不想想,我一个人怎么吃得了那么一大框的东西?好在现在他们来广州,往后都不会再寄了,那些个山蘑菇我可是吃怕了。”
“春生,你一向比我有运气,我相信你的眼光。”
凌一韦和他谈完话,看天色差不多,也要起身回去了。
第87章
许多人到了一个陌生的新城市,要去适应当地的天气和饮食,感受这座城市给普通人带来的荣光,也要体会这座城市给自己带来的不安全感。
又过了一夜,工作的事情没有进展,但桂春生让周长城和万云来医院,两人还是一早上就过来了,刚一下车,万云习惯性抬手挡住天上的烈阳日光,转头去看周长城,忽然盯住他的裤兜处,讶异说道:“城哥,你的裤子怎么破了?”
这话说得不算小声,公交站台上一下子就有好几个人转过头来看着周长城,看到后又迅速捂紧自己的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