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在糟蹋人。
蔺小郎君肩头的素手温热柔软,可被触碰的这人却像是被烫到了一般,飞快地膝行后退,再次叩首趴伏。
蔺南星敬若神明,低微不已地道:“咱家就是个阉人,还是罪奴,不配和少爷做夫妻,就是做少爷的侍君都是辱没了少爷的身份……”
蔺南星退缩到了更远的地方,沐九如轻叹一声,操控着轮椅上的助力机关,慢慢往前。
直到他的腿弯即将触碰到蔺南星的冠帽,沐九如才停了下来,柔声道:“南星,我不在意的,浮名对我这样的人毫无意义,且你成为罪奴不是你自己的选择,成为阉人则是为了我。”
沐九如起身,也跪伏下去,轻轻地趴在蔺南星的肩上,道:“我不想离开京城,我不愿意与你分开……”
他凑在蔺南星的耳边,字句清晰地道:“我愿意与你成婚。”
一声极低的抽泣从身下传来。
蔺南星声音低哑,泣不成声:“南星能做少爷的奴婢,是南星三辈子修来的福分。”
他庞大的身躯不住颤抖,哽咽着拒绝道:“可奴婢不能玷污了少爷的清白,也求少爷不要这般折辱自身。少爷温柔俊逸,自有千千万万门当户对的良人、康健人会与少爷相濡以沫,相守一生。”
沐九如紧紧地拢住蔺南星,轻轻地拍哄着道:“不哭,南星,不哭,你抬头,看着我。”
蔺南星不敢与沐九如对望,仿若不敢看九天神明,仿若从此不敢再看观音。
但沐九如托着他的下巴,将他轻轻地抬了起来,名分不敌他一指的力道,却能对他生灭予夺,荡魂摄魄。
沐九如怜惜地印去小郎君脸上的泪水,轻声问道:“南星,难道你舍得与我分开吗?”
蔺南星仿若被五雷轰顶。
他不敢言语,也动弹不得。
分离的恐惧与悖德的惊惶两相冲撞,几乎要把他撕裂。
蔺南星怔怔地呆了片刻,泪花一串串滴下,泣血般无尽酸楚。
半晌,他沉沉地合上眼眸,道:“是,请少爷离开。”
沐九如身形一僵,显然想不到蔺南星会作此回答。
他慢慢地站了起来,后退半步,在蔺南星的注视下轰然倒塌在轮椅里。
病弱郎君脸色苍白,斜斜地窝着,脸上泛着妖异的艳红,恹恹道:“那你今日便把我送走吧。”
他再也不看跪地之人,把视线随意地投向一处,又好像哪处也容不下他的一个眼神,片刻停驻。
沐九如的双手不停颤抖,气息也忽然急促起来,呼气与吸气混乱不堪。
他急喘着道:“既然你狠得下心,要让我离了忠心的奴婢,孤苦伶仃地一人背井离乡,去……”
他轻笑一声:“哈……再与他人婚嫁……婚嫁……我和你有什么区别,我也是个不中用的,我连你都不如……”
蔺南星连忙起身,要给沐九如拍抚,却被沐九如无力的一掌甩开。
沐九如两眼无光,语气冷淡地道:“我这辈子六亲无靠,不曾有过良缘,也没了朋友,如今奴婢也要把我送走了……”
他低声呢喃着,叩问道,“我是为什么活到了今日,老天它……早该把我收走的。”
蔺南星肝胆欲裂,却也不敢强行接触沐九如,哀哀地道:“少爷,千万别这么想,让我帮你顺顺气!”
他说完,小心翼翼地伸手,去触沐九如的肩头。
“别碰我。”
沐九如掠过极冷的一眼,像是了无生趣,又或是魄散魂飘、行尸走肉。
他重重地喘了几下,无喜无悲地道:“你早不是我的奴婢了,我也不是你的主子,我要不起你的伺候。”
更大的恐惧把蔺南星包裹了起来,他连忙表露忠心,乞怜道:“少爷,我永远是你的奴婢。”
他又伸出手去,可沐九如依然不准许他的伺候,哪怕呼吸急促,缺氧到面色涨红;哪怕削薄的脊背都开始反弓,也不给他触碰一下。
蔺南星看着沐九如一点点地虚弱下去,像是要犯了风症,像是要犯了气病,他却不敢动弹,也无能为力。
他像是被沐九如从那块安放他的卯眼里,又生生地给撬了出来,歪曲地、仓皇地滚落到了暗无天日的地方。
堆积的恐惧在这一刻到达了顶点。
数之不尽的神罚,数之不尽的磨难把蔺南星团团围住,淹没束缚,像是要把他沉入塘底,以凶兽镇压,以沙土填满,永世不得翻身。
可这些却都没有失去沐九如更让他害怕。
蔺南星的眼里淌下泪水,喉咙里挤出声音,破碎无助地道:“我都听少爷的安排,我……与少爷成亲。”
沐九如的衣裳早在挣扎中散乱起褶,一丝不苟束着的发髻也松了、飞散歪斜,掉落的长发像是被打碎之后,涂抹在明月之上的污渍。
蔺南星慢慢地把手伸向沐九如的肩头,像一滩巨大的脏污,密不透风地包裹住九天上的仙人。
他温驯地,哀哀地道:“我舍不得少爷,南星不要和少爷分开,我再不敢自作主张安排少爷了,您也不要和身体过意不去,少爷要好好地活着。”
他拥住沐九如震颤的身体,保证道:“少爷不要想不开,南星永远都陪着少爷,再不会让少爷一个人了。”
沐九如这般糟糕的状态,蔺南星只在他家少爷被沐老爷告知要入宫为妃后见过。
那时的沐九如绝食了许久,他劝了又劝,沐九如才勉强想开,接受了成为皇帝后妃的命运。
他家少爷就连成为皇帝的嫔妃都觉得折辱,轮到要做他这个阉人的正君,又怎会真的毫无芥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