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如今她宿了周学宁的身,对他及这家子也还没有足够的了解,更还没想好自己该如何进行下一步。
安全起见,她得要尽可能活得像是周学宁,别让人对她起了疑心。
「我、我觉得虎子也没那麽可怕……」她试着解释自己如今为何跟虎子有好交情,「牠……牠其实面恶心善。」
面恶心善?他还真没想过这四个字可以用来形容一条狗。
「那个我、我还有事……先走了。」她说完,起身便急着要走。
其实比起虎子,她觉得他更可怕。
他有一双鹰隼般锐利的黑眸,不多话,让人摸不清猜不透他在思索着什麽。这十来日,她已多次跟他照面,虽无话可说,却常常被他突然撇过来的目光惊吓到。
他是这偌大的穆府里,她最得谨慎应对的一个人。
「慢着。」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臂。
她彷如惊弓之鸟,整个人一震,然後猛然甩开他的手,甚至退了两步之远,用一种像是在看着脏东西般的眼神看着他。
迎上她那眼神,他不自觉地蹙起两道浓眉,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望着她。
「什麽时候我变得像鬼一样可怕了?」他浓眉微虯,「你怕我比怕虎子多。」
他们是一起长大的……不,他是看着她长大的,从前她总是追在他身後跑,他也非常照顾她,拉着她的手、抱着她、背着她……
他们一直很亲近,直到他发现她对他的感情,直到他爹娘有意将她许配给他,他才慢慢地疏远了她、冷淡着她。
「男女授受不亲。」她说。
闻言,他哼嗤一笑。受天城因为民风开放,只要不违伦常道德,男女之间的接触并没有过度「吹毛求疵」的要求及规范,她虽不似他姊姊般热情奔放,几乎肆无忌惮,但也不至於如此忸怩作态。
在他眼前的周学宁还是那模样,巴掌大的小脸、晶亮的眸子、挺俏的鼻梁、樱桃小口……长得一副人畜无害、乖顺温婉的模样,可为什麽,他却觉得她有点不像周学宁?
「你当真?」他一脸兴味地问。
「……」她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行为举止很不「周学宁」,不禁有点慌。
受天城不似中原,是个开放又活泼的地方,除非是已婚的身分,不然未婚男女之间的相处是很江湖儿女的,即便周学宁没豪迈到什麽都不在意,却也没拘谨到什麽都在乎。
她知道自己该活得像周学宁,可她骨子里毕竟是尹碧楼,一时之间实在很难适应。
「从前,我们不都是手拉着手,在这府里跑来跑去的?」她那不知所措,莫名焦虑的样子让他觉得新奇有趣。
从前,她怕极了虎子,但总期待着能接近他。
现在,她不怕虎子,却对他如此生分畏怯?
「不光是我,就说成庵吧,他也常常拉着你的手东跑西跑,蹦上蹦下的。喏?」说着,他微弯下身子,指着自己右额接近发际的地方,「这不就是有次成庵带你爬上树去,你一个失足从树上摔下来,我为了接住你,才刮出的一道伤。」
看见他额头上的那道伤疤,她想起那件事。在周学宁的记忆里,那是生命里多麽重要的一件事。
她想,周学宁对他的情愫便是那样生出来的吧?尽管她当时只有十岁。
「我……我已经不是当年的孩子了。」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解释。
「噢,不是孩子了?」他笑视着她,眼底却有着强势的探求,「也是,姊姊在你这年纪时都出嫁了。」
「小姐,夫人找您……」这时,小单寻着她而来了,见她跟穆雪松正在说话,小单怯怯地喊了声,「少爷……」
这十来日里,她是第一次如此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小单,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喔不,她真希望小单能更早出现。
要是小单早点来寻她,她也不会在穆雪松面前表现得像是一只被捏住了的兔子般,奋力挣扎却又无法逃脱。
「小单!」她一个箭步冲向小单,并紧紧地勾住小单的手,「咱们去崇儒院。」说着,她几乎是拖着小单跑掉的。
看着她们离去的身影,穆雪松若有所思。
这时,一旁的虎子呜呜两声。他看着牠,蹙眉一笑,「虎子,你说她是不是有点不寻常?」
虎子像是回应他的问题般,又呜呜了两声。
「是吧?你也觉得她怪吧?」他说。
崇儒院花厅里,人称徐三爷的徐海端正在帮她把脉诊断。
这位大夫是穆雪松挚友徐白波的叔父,在家行三,徐家五代行医,先祖亦在太医院担任要职及授课。
徐家子孙多数行医,术德兼备,受人信任及景仰。
周学宁自幼便有心疾,穆知学跟穆夫人可是用了心在照顾她、医治她。尽管徐海端曾断言她恐怕活不过十五,但他们夫妻俩还是不曾放弃,不管是多麽稀有、多麽昂贵的药物,只要徐海端说的出名字,他们便想方设法、上山下海的去找。
终於,把她给养到十六岁了。但即使她已一年未再心疾复发,穆知学跟穆夫人还是每个月礼聘徐三爷到府把脉诊断,并给她开些治疗及补气安养的方子。
徐海端的手轻轻地搁在她的手腕内侧,仔细地查诊着,时而皱眉,时而思索,好一会儿才将手收回。
「徐三爷,如何?」一旁的穆夫人等不及地问。
徐海端笑视着穆夫人,「夫人不必忧心,宁姑娘好得很。」
「是吗?」穆夫人一听,笑颜逐开。
「不是寻常的好,是非常之好。」徐海端说着,疑惑地看着她,「宁姑娘这是练了什麽休养生息的功吗?如今你心脉强而有力,血气亦流通无阻,像是活生生地换了个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