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苏面色倏然沉下去,手指攥紧,一言未发。
五年了,他只在一年前回到过咸阳一次。父皇当时的诏书是“非诏不得还国”
,但因“焚书坑儒”
一事,他还是忍不住飞马赶了回去,跪在章台宫殿阶下,苦苦恳求他收回成命。
父皇肉眼可见地苍老了,头发多了一层白霜,脾气却一如既往地强势暴躁,他横眉竖目地指责他荒唐迂腐,质问他可知那些儒生是何人?
他答不出,只知道他们是儒生。父皇更加暴怒,厉声告诉他,那些人是六国贵族的鹰犬,为六国复辟而奔走,如今天下初定,岂能容他们搅乱局势、扰乱民心?
最后他被父皇以“搅扰国政”
这样巨大的罪名,再一次驱赶。只是这个罪名,并没有公布与众,是父皇怒视着他一个字一个字吐出来的,然后父皇就吐血晕厥了。
看着父皇迟暮的样子,他心如刀绞,指尖在掌心掐出道道血痕。
他忽然觉得,自己很对不起父皇,也无法成为他想要他成为的那种人。
也许父王,也早已对他失望至极了吧。
徘徊在偌大的咸阳宫内,他感觉曾经熟悉的风景分外陌生,仿佛这里只是他的一场梦,他并不曾真的在这里居住过。
唯有那处假山,还依稀是记忆中的色彩。小的时候他每次思念阿母,就会抱着那只装满她曾经用过物品的木匣,跑出来躲在里面偷偷哭。往往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他就会被照看他的嬷嬷们逮住,拽着手腕带回芷阳宫。
有一次是被父王逮到了。自那次后,嬷嬷们便再也不来寻他了,而是等他哭够了主动出来,才远远迎过来领他回宫。
他唇角泛起苦笑,再一次泛起了对阿母的思念。
他甚至连她的样子都不知道。
半个时辰后,蒙毅在荷花池旁边找到了他。
“皇帝陛下已经醒了,长公子勿要担忧。”
蒙毅拱手道,表情隐隐含着些欲言又止的意思。
“父皇从什么时候开始咳血的?”
扶苏心里装满了心事,并未留意到他微妙的神色,一边沿着池边走一边垂眸问道。
“大约是在半年前。陛下勤政,每天都要批阅满120斤的奏折,日日操劳,岂能不生病啊。”
对于扶苏,蒙毅显然更亲近些,说起话来也不会太藏着掖着。
“都是我的错,我不应该回来的。”
扶苏踢起脚边一块石子,将它踢到湖里,激起一层涟漪,“父皇本就厌恶我,是我让他急火攻心,加重了病情。”
蒙毅动了动嘴唇,却没能说出话来。
皇帝陛下怎么会厌恶公子呢,明明前些天还和他提过立太子这件事,并让他与王绾一起,参照周礼研究出一套全新的、规模宏大能够彰显大秦风范的册立大典,显然是对公子十分看重。
蒙毅又动了动唇,仍没能吐出一言半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