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掌很大,几乎就捏住了她的半个头颅,姜暖一时间各种情绪翻涌,恐惧虽然占了上风,但理智还勉强发挥着功效。
他若真恨她,就不会让她回到原先的寝宫,与他很喜爱的长子住在一起享受天伦之乐。虽说有的人喜欢先给予希望再一脚踹碎,但秦王应该不是这样的变态。
所以说,他为什么问了这样一句话呢?他这样用力捏着她的下颌,让她的脊椎几乎弯折成了九十度,疼得她眼眶绯红,长睫上几点泪珠轻颤,仅仅就是想问她怕不怕吗?
被这般暴力对待,谁能不怕呢?她觉得好笑,又悲惨又好笑,但心思一转,又觉得不对劲。
自己方才说了梦话,一边喊着“救救我”
一边紧抓着他的手臂,一副极度害怕的模样,他所问的,应该是针对她的梦话。
“害、害怕”
她又从匮乏的储备中搜刮了点勇气,颤声抖出这句回答。
因着这个被迫后仰的姿势和他强势的力度,她不得不瞪圆了眼睛与他对视,每一丝惶乱与躲闪都被他清晰收入眼底。
他的瞳眸漆黑冷沉,却玄玉般美丽清透,倒映着她小鹿般纯净又无措的面容。
嵌在腮上的手指略松了松,但依然挺疼,她现在整张脸都有些发烫充血,嘴唇更是被挤成一颗鲜艳欲滴的红樱桃。
“那日在殿中,你为何不去寻寡人?宁可浑身淋湿苦等一个时辰,也不肯主动走过来向寡人低头认错吗?”
他再度开口质问道,嗓音依旧透着冷硬,像是一袋边缘锋利的石子互相碰撞。
啥?
姜暖在疼痛中感到一丝诧异,浆糊一团的大脑迟疑了良久,才明白他的意思。
他这是在指责自己,为何不在苏醒过来又被刺客袭击的那个雨夜,第一时间扑到他面前,眼泪汪汪地承认错误并寻求他的庇护,而非要在偏殿傻等到实在坚持不住,才去寻他
啊,这
“那、那是因为我我醒来时很多事情都想不起来了,所以没有得到王上的传召,不敢冒然乱闯”
姜暖缩着肩膀,努力编造辩解道。
她趁机将自己失忆这件事融入其中,未曾想竟引得他怒意骤起,手指复又收紧,勒得她骨头生疼,颚骨附近得肌肤早已失去了知觉。
“想不起来了?”
秦王眯起眼睛,乌黑的剑眉紧蹙,脸上的神情愤怒中糅杂着难以置信。
姜暖不知道自己哪里踩雷了,更没想到他竟会如此不悦,但谎已经撒到这了,不得不咬着牙坚持下去。
“是、是的,这四年的时间太漫长了,妾一直在做梦,无边无际又荒谬冗长的梦,以致醒来时脑中浑浑噩噩,什么都想不起来,连生过扶苏都有些记不得了。”
这样说总该万无一失了吧?毕竟如果一个母亲连自己经历惨痛难产诞下的孩子都毫无印象,那么忘记相伴不到两年的寡情夫君,也没什么理解不了的吧?
“是么?”
却见秦王薄唇微弯,唇角浮现讥讽般笑意,黑沉的眼睛仍紧紧盯住她,就像猎鹰看着爪下的猎物,“如此说来,你我先前的恩怨,倒也可以就此一笔勾销了,是这样么,芈蓉?”
姜暖听得心里直发毛,连忙在他掌中使劲摇了摇头,半散半落的鬓发间步摇轻晃,发出细碎微弱的声音。
“不不不,妾已经从宫人那里得知了来龙去脉,心、心里自然是充满愧疚的,都怪我一时鬼迷心窍,做了那样对不起王上的事,妾知错了,王上若是责罚下来,妾毫无怨言,甘愿受罚”
她人称混乱地一口气喃喃道,鸦睫不住忽闪,试图让自己看上去可怜点,值得同情点。
这话不知道他听进去了多少,姜暖只希望他能赶紧松开手指,她的下巴快要碎了。
秦王又细细打量了她一番,忽地一声轻哼,如她祈祷的那样,霍地松开了手指。
她连忙往后挪蹭,巴不得离他百米远,神色戒备、泪眼婆娑地揉搓着自己红肿的下巴。
好歹也是在同一张床上睡过的夫妻,至于下这么重的手吗
她在心里愤愤不平地吐槽道,却一点都不敢表现在面上。
历史中记载的不错,他确实有几分喜怒无常。
就在姜暖一边无声哭泣,一边难受地想接下来会有什么磨难等着自己时,一串轻盈又愉快的脚步声,从殿口一路蹦跶进来。
“阿母,阿母,后院树上有只黑猫”
扶苏乐颠颠地跑了进来,却被眼前的情景吓了一跳,语声和脚步皆戛然而止。
他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将两只黑乎乎的小爪子藏到身后,眼神闪烁地望着自己的父王,接着又看向在床脚地下缩成一团的阿母。
“阿母,您怎么了?”
小团子见阿母的背影充满痛苦,立刻忘记了对父王的敬畏,蹬蹬跑过来跪倒在她身旁。
姜暖一手护着下巴,尴尬地转过头,挤出一丝苦笑:“没、没事,你父王今日难得屈尊前来,阿母一时太过激动,不小心磕到了下巴,不碍事的。”
能感觉一道视线沉重地压在脊背上,她微不可察的哆嗦了下,连忙转移话题道:“院子里怎么会有黑猫呢?以前就有吗?”
扶苏乖巧地摇了摇头:“儿臣也是今日才看见,它好像受了伤,卡在树杈上,儿臣试着爬上去救它,但实在太高了,只爬了一半不得不下来。”
“幸好没爬上去。”
姜暖抓过他的一只小手,一片污泥下隐隐有破皮的痕迹,抓过另一只,伤得更严重,惊得她都忘了身后正襟危坐的秦王,高声呼唤宫人去请侍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