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暖微微闭了下眼睛。
原来如此。所以原主的那么多衣服上,都绣有莲花图案。这是她在祭奠自己无法使用的本名,也是在祭奠自己不得不舍去的真实自我。
她忽觉脑袋一阵眩晕,脑海里突然涌上一段不属于自己的记忆。
她看见只有十六七岁年纪的秦王,站在荷花池边,从后面搂着同样年少的她,下巴轻轻搭在她头顶,笑着问她最喜欢什么花。
她脱口想说莲花,却怕暴露,身体颤了颤,眼神哀婉地望向满池盛开的荷花,说自己最喜欢荷花。
“荷花。”
她听他在她耳畔喃喃重复道,接着露出了她从未见过的纯粹而明媚的笑容,“荷花好啊,日后寡人在你寝宫旁边,建一大片荷花池,你要是想家,随时可以去散心。”
“谢王上垂爱。”
“’山有扶苏,隰有荷花‘,”
他愉快地诵读着《诗经》,搂她更紧,“既然你喜欢荷花,那以后我们要是有了儿子,便叫’扶苏‘吧,如何?”
记忆到此戛然而止。
姜暖打了个哆嗦,倏然意识到,原主与秦王之间,根本就是隔着层层厚重的帘幔在相爱,其中隐匿了太多的秘密与不得已。
他甚至连她的真名都不知道,每次以磁沉嗓音深情呼唤的,都是其他女人的名字
而她,应该是极爱他的,她能感受到那股强烈又悲伤的情绪。可姜暖算了算,刨去她给他下迷药到生下扶苏这段时间,她与他真正相爱并亲密相处的,其实只有短短的半年多一点而已。
“秋穗,扶我去外面走走,脑袋疼。”
她找了借口道,不然这小丫头老是挂着一脸惊恐问她不要紧吧,麻雀似的叽喳不停。
在外面没走几步,天空就阴了下来,没办法又进了屋。她把秋穗支走,在垫子上逗猫玩。
小猫恢复的差不多了,奶萌可爱的样子,让她胸口飘溢的哀伤情绪慢慢淡化。午睡之后,刚刚梳妆好,内侍就进来通传,说是楚使求见。
姜暖深吸一口气,挺直腰杆端着袖口出去了,气势上拿捏得挺到位,然而进来的,却是两个人。
都很高挑,英俊,颇具世家大族的风范,只不过一个眉眼锐利深沉,一个眉目舒展,看着一团和气,是很好说话的样子。
姜暖大方得体地接待他们。眉眼锐利的是昭平君,她名义上的父亲,而另一位她并不认识,不过她都一视同仁,像是参加招标会一样,与他们交流、谈笑。
不是亲生的,就是很程序化,昭平君老练地与她交换了些客套话,而后便多次缄口不语,时不时环顾殿内,最后笑道:
“秦王待你果然是不错的,就是楚后的宫殿,也不及你这里一半奢华宽敞。”
一半都是临时抱拂脚给你们看的,姜暖在心里吐槽道,忽然觉出一丝异样。
她看见坐在昭平君身边的那个眉目慈祥舒展的男子,在冲她使眼色,幅度很小,意思却明确。
小心点,有陷阱。他像是在对她传达这个意思。
姜暖不动声色笑笑,让秋穗去煮一壶秦地特产的酽茶,秋穗离开后,殿内便无外人了。
昭平君果然开口道:“蓉儿,秦王既然待你如此好,何不求一求他,让他立你为后?”
姜暖虽然心里早有防备,却防错了方向。她微微一愣,半晌才挤出一丝公式化的虚假笑意,脑子里飞速寻找着婉拒的话语。
像是觉得自己说得太突兀,昭平君挺老道地一笑,解释似的又道:
“毕竟有了王后之位,地位才算安稳,我也是为你好。秦王正年轻,日后难免后宫充盈,难保你会一直得他宠爱,所以还是要早早为自己打算。我了解你的性子,你不像你姑母那般工于心计,即便无子无嗣也将先王牢牢把握在手中,况且,目下这位秦王的性子也是虎狼之性,不好把握,不如趁着目下秦楚结盟,与秦王提一提。当然我们也会从旁煽动,力保你能当上王后。”
姜暖听得一身冷汗,突然之间,意识到了秦王今早送来这许多远超份例的家具器物的真实用意。
他在有意引诱他们,让他们说出这个隐藏在最深处的目的,同时也是在试探她。
可那件“狐白裘”
呢,她仍旧想不明白是何用意,但她已经没心情去猜了。
她的心口向下重重一跌,一股说不出的滋味油然而生。
幸好她不是芈莲,虽然有些心悦秦王,但想返回现代的愿望是没变的,虽然伤心但她还能忍。
可若此刻坐在这里的是芈莲,得知夫君对她如此百般试探,一举一动都充满了政治博弈,她的心一定会很痛很痛吧
在她的感觉里,芈莲真的就像是一株纯白的睡莲,娇嫩又柔婉,一阵强劲些的风,就会将她吹得花瓣凌乱,稍不小心便会如瓷器那样清脆地碎掉。
一阵难以自持的痛感,毫无征兆而起,迅速流遍四肢百骸。有那么一刻,她很奇怪地感觉到她就是芈莲,芈莲就是她,她们不分彼此,她对她的一切都感同身受。
她撑住额头,用力闭了下眼睛,等待胸中翻滚的情绪像火车那样轰隆隆驶过。
“这事可不能着急,昭平君,还是要慢慢来才稳妥。”
一直沉默着的另一个男人,第一次开口道,语气和缓宜人,与他给人的印象十分相符,“要不这样吧,你先去华阳太后那里拜访,我留在这儿,劝劝蓉儿?”
“也好,那便有劳公子了。”
昭平君眼中闪过一丝刻薄,还有一丝鄙夷,“自己的女儿,还是自己劝更管用。那我就先告辞了,国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