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的风总是凛冽,不过是仲秋,凉意就能浸透肌。
灵徽拢了个披风,恨不得?将自己的头都缩进领子里?。旷野茫茫,两?岸苍山如兽脊,一泓河水浩浩汤汤流向了远方。
谢衍系马绿柳旁,自己则带了灵徽坐在了河边滩涂的大?石之上。
不远处就是营寨,千帐灯火在黑沉沉的夜色里?,无尽绵延。一路攻城,一路收编,原本十万人已?经扩大?到了十三?万,竟然?比想象中的还要顺利些。
谢衍带兵,宽严有度,时有施恩之举,也有严厉之处。譬如对沿途州郡的百姓秋毫无犯,绝不侵扰,单这一点就胜过许多人,引得?百姓拥护不已?。
“建康城里?从未见过这样?的星星吧?”
谢衍用手指了指苍穹。
星子低垂,仿佛触手就可以摘得?到。
建康城里?确实看不到这样?纯粹的星空,那里?有昼夜燃烧的灯烛,衬得?天色总有些雾蒙蒙的。
“你带我出来,只是为了看星星吗?”
灵徽问道。
那双温柔多情的眼睛此时只仰头看着天空,星河入眼,澄澈无边。
“就这样?安静地看会儿星星,其实也不错。”
谢衍轻声道。
灵徽依言,眯着眸子看向远处。一片漆黑中,只有弯弯曲曲的河流反射出粼粼光芒,好像星子坠落,满载于人间。她不由得?被吸引,望着那处如梦如幻的星河,忽然?就想起了很多很多旧事。
“在想什?么?”
谢衍不知何时已?收回了目光,正一瞬不瞬地看着她。见她的眸子里?弥漫出哀伤的神色,不开口?问,便已?经能猜到几分了。
“拿下荥阳,洛阳攻破只是时间问题。圆月,此战必定艰难,我还是想让人送你去谯国。李珣驻扎在那里?,城池坚固,粮草充足,应该是安全之所。”
谢衍叹息道。
灵徽却固执:“我不会拖累你,你放心。我哪里?都不去,越是艰难,越是危险,我们就越不能分开。”
见谢衍仍犹疑,她又道:“听闻楚王的军队已?经从鲁阳悲伤,驻扎在了黄河边上,随时渡河进逼洛阳。我们若是迟于他攻入洛阳,那该多丢脸啊。都说荆州军勇猛无畏,难道我们江北军和扬州军还差了不成。”
谢衍知道她不过在玩笑,但玩笑里?未必没有真情。她有些执念,仿佛不亲手杀掉刘棼便不算是复仇成功。
“有个人同我说过,仇怨在心里?结的久了,容易酿成重病。若不能亲自报仇雪恨,那个病灶就会永远留在心里?,根本好不了。”
她的眸光凝着秋的凉意,“我曾经亲手杀过一个将领,他的血溅在了我的手上和脸上,又腥又黏,很恶心。可是从那以后,我的梦里?就不再全是束手无策的绝望了,梦里?我会拿起刀反抗,会去追着杀掉那些害了我阿父的人。”
“我有时候也在想,私仇真得?能让人如此执拗,如此疯狂吗?阿父死?于战场,那是他作?为将领的宿命,我是不是不该如此怨恨。”
她说话时,微微仰着头,一双剪水双眸,此时亮的厉害,仿佛是借了星星的光芒。“我亲眼见过胡兵屠城,他们将刀高高举起来,一刀一个,不分男女老幼……人就像蚂蚁一样?,到处乱爬,可就算躲到了街巷的深处,还是被堵住了活路,先是被割破了衣裳,拿了钱财,然?后头也被割了,血往外喷,一直喷……”